絮语
我们从此生活在回忆里
有一天 时间戛然而止
你不必再半夜去换床睡
呼呼的不是鼾声是风声
在我们头上阵阵吹过
它吹不进厚厚的泥土和石屋
吹不散我们细碎的身体
你睡在我的身体里
世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我的絮语比世界更安静
安静得只有你听得清
我唠唠叨叨不歇
你一直说我老了
我二十六岁的时候
父亲瞒着我向你母亲提亲
十八岁的你说这么老一个
我一直蒙在鼓里
你说我们家的人你都见过
就是没见过我
又一个八年快过去
第一次见面我们私定了终身
那时你像个大学生
穿着蓝白小花的羽绒服
在我穿堂风呼啸的屋里
我们没有举办婚礼
只照了相扯了结婚证
那样简单的就住到一起
那张照片照得不好看
结婚证也丢了贷款时又补办
你说好几个亲戚警告你
我性格古怪甚至还有点坏
前世婚姻造下的孽缘
蛇一样追随着人的脚跟
只有你母亲说我不会是那样的人
正如人们印象我孤僻寡言木讷老实
其实我爱开玩笑爱善意挖苦
你那次突然改变了发型
我说我今天眼睛有点疼
你对着我的眼睛左看右看
问了半天原因才发现上当受骗
对着镜子紧看自己剪短的秀发
你提醒姊妹和朋友
我的话常常要翻着听
但是我们再也无法翻动
我的絮语只有一个意思
孩子说给母亲
丈夫说给妻子
父亲说给女儿
如一个女人一身三种角色
我们夫妻一样争吵一样爱
父母一样呵护一样疼
孩子一样撒娇一样依赖
最初的激情很快过去
如我们蜜月夜夜交合
爱情和婚姻平平淡淡
甚至连醋也不会吃
我们相互如此信任和放心
偶尔拿各自的过去打趣
爱情平平淡淡就过成习惯自然
婚姻辛劳忙碌就过成相依为命
我们都是诚实本分的人
随众生落入他们的设计
如女儿现在的老板对她的评价
优点是太善良缺点也是太善良
一生的诚实本分是我们的家传
也是我们面对女儿的罪错
我们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但是一场绝症把一切打乱
悲痛和绝望把暮晚的路撕烂
平安幸福的晚年毁于一旦
我才知道这个社会谁也无法幸免
假如你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没有明天只有意外会不期而至
一个一个的坑横亘路途
我们一个一个越落越深
一个坑套一个坑越深越大
那些挖坑的人也在坑里
坑太深只有挖大才安全
落下去我们就未曾爬出来
正如那个退休的劳模摆的壳子
他出生在大饥荒年代
活下来已是一种意外
读书的年纪遇到十年动乱
毕业就被赶到山区乡下
结婚只准生一个孩子
工作正起劲遇到下岗潮
好容易换了身份也好不了多少
几十年低工资捉襟见肘
工薪又涨已到退休年纪
只生一个好他们来养老
最后变成了他们来啃老
想扶助一下到处打工的儿女
一点点油水已被他们榨干
本来养老金应该衣食无忧
怎奈还掉房贷已所剩无几
物管电费水费电话费房税等等
不找一份工打就沦落为乞
一生管狗的老处长托关系
到一家公司当了看门狗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敢生病
房子是他们放出的高利贷
买下来你就永远还不清
利滚利利生利套牢子孙后代
他们谁也没有放过谁也不会放过
只是你常常打断我的话
说牢骚太盛这与我们太远
其实历史在重蹈覆辙个人也如此
我们也前赴后继掉入坑里
好了我们不谈政治不谈国事
也不谈诗歌不谈艺术
你们从来不看我写的东西
一谈这些我就感到陌生和敌视
你带着女儿看胡闹台的肥皂剧
嘻嘻哈哈笑得那样开心
和大家一样洗脑到痴娱乐到死
我不知道我为何违背誓言
一个放弃数理化且零分的文青
找一个教数学的老师自讨没趣
正如我为了工作背叛自己
加入了他们的歧途无法退出
在同僚中我总是格格不入
接受了你带来的所有朋友
约饭搓麻是你们聚会的方式
而我讨厌饭局麻将一窍不通
但不妨碍我也成为大家的知交
这些豪爽义气的教师职员工人
正如我们没有共同爱好和语言
不妨碍我们恋爱结婚相濡以沫
其实爱情很简单相看两不厌
其实生活也简单相依而为命
只是我这么难看女儿都嫌
三岁时她问你为什么会找我
那时她已经开始看追星剧
其实我不止难看还无能
就像你讽刺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却只喜欢读书书生也不是
面对投机钻营关系如网的社会
我一直有结婚生子的恐惧
我怕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无能给所爱幸福富荫子孙
你说重新找一个好不好
女儿想了想说算了他还是可以
自己的选择和社会的逼迫
许多人就是这样过了一生
感情平平淡淡生活精打细算
直到坐在手术室前才发现
我们的爱情是这样深这样痛
我们爱的这样无助这样绝望
你这个没有信仰却信神的人
其实也不知自己信佛还是道
到寺庙烧香请道士做场
你一样心怀虔诚认认真真
手术前买了一桶泥鳅放生
桥洞下突然传出一个流浪汉的掌声
手术后化疗中又开始操刀
半夜杀了袋别人送来的鲫鱼
那些小点暂时没宰的
我提到小区水塘放生
你说医生叫你多吃鱼
医生的话就是法律
你像你母亲一样虔诚
也像你母亲一样听话
你继承了母亲的善良和迷信
八十多岁的老人还连日奔波
爬陡峭的大山赶灰泥的乡道
祭祀历代祖先看自己的生居碑
你们跟着母亲爬上爬下
一年正月清明成一家的大事
尽管你常常疲惫不堪
养育大任性的女儿
服侍完中风的母亲
你突然不成人形课也讲不起
终于推脱三届十年的班主任
十年三届总是带最差的班
三百个学生喊你妈妈
许多调皮的学生长大成人
是给你辛劳最大的回报
你暴瘦虚弱喘咳不歇
却没能减少一个班的课时
常常咳得无法讲下去
分校校长去为你求情
大校校长却毫无人性
说一个也不能减上不起病退
又不是得了癌症得了绝症
为学校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却换不得衣冠的一句人言
一个经常约饭卡歌的领导
翻脸比变色虫还冷血
分校校长临退休前
擅自卸掉了你沉重的负担
此时你已住进了医院
一颗善心一生善行却受此大难
但你说手术成功就是神佑
后来你又坦白 有一久
你想到死说活着有啥意思
你上网查看应该是焦虑症
你喑着到医院开了一个月的药
我不在家你也不敢独自呆着
一个人跑出去找朋友们玩
活着就在大街上瞎逛
好在我从不限制你的自由
太晚了会打电话催你回家
而之后我的忧郁与你不同
有一久 我空虚焦虑自闭绝望
心灵就像一座坍塌了的老土房
现在好像过去了你也过去了
我们互相隐瞒着谁也不对谁讲
现在说起来我还感到毛骨悚然
好在你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乐观
虽然没有得到校长的一句问候
孩子们的安慰花一样飘满心间
名师出生的大校长在孩子面前
青面獠牙像一个恶魔
一个把老师当奴隶的妖孽
却谁也无法把他调走
一个历届最好的市长
庇护他而成为众师之恶
陪着你乐观我暗自心疼不已
好在一切看来真的好好的
化疗中你和正常人相差无几
我把你一个人丢在空中楼阁
继续打工挣钱还他们的高利贷
相隔千里每天电话问候
要你休息好锻炼好忌嘴别瞎操心
你爱吃烧烤火锅一帮人宵夜
带着女儿一大把一大把羊肉串捏着吃
我说耗子肉做的叫你们别吃
但我的忠告没有一点影响力
我们都是随性而至没有毅力的人
只是你更不知道节制自己的舌尖
无论是美食还是美谈
我讲单位的事自己的事常被你打断
接过去滔滔不绝仿佛比我更知
恶X难改我只能把你的昵称改为岔巴
现在少了一节肠子你说话更直
但是没有别的听众你少了兴致
我们沉默下来想走出去
女儿一个人在世界成家立业
不知道如今过成什么样子
除了一套空中楼阁我们没留下什么
不知那楼阁又生出了些什么孽息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阵阵爆响
已分不清是掌声是爆竹还是枪声
就像轰隆隆的声音一阵阵滚过
我们也分不清是雷声还是炮声
吵吵闹闹的世界使梦也不得安宁
科学家制造了所有的毒药和武器
人类和世界总有一天会毁在他们手里
留下一群长生不老的基因恶魔
把世间众生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们没有见过上帝也没看见天堂
狂妄的疯子和没有心魂的大师
直接把人间打造成行尸走肉的地狱
把人变成鬼和把鬼变成人
其实都是一样的物种一样的世界
只有平民的爱情活在梦里
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忙忙碌碌精打细算捉襟见肘
我们安睡在相互的身体里
用亿万张嘴唇亲吻
用亿万双手指抚摸
用亿万个声音絮语
我们永生永世的爱情
有一天我们会从大梦中飞出去
我们先投生成一对海鸥
这样又能很快在一起
这样就能飞离没有上帝的地方
飞到彼岸飞到一个自由的国度
女儿曾说过她要努力到那里
完成我们生时未能达成的心愿
其实我的梦想一个也没实现
它们苟活在我的诗句里未见天日
那些文字像一只只蝙蝠
飞出来就会被猫头鹰捕毙
它们也等待着投生自由的小鸟
和我们一样飞到自由的天地
我看见一片片荒野
血淋淋的剑插满大地
狂风中叮叮当当的经声
屠夫们合掌念着阿弥陀佛
芸芸蝼蚁在剑烛的夹缝
熙熙攘攘奔逃或偷生
血腥的香烟弥成雾霾的天地
我们奋力飞过城市的森林
萧索的村庄和万千山水
在蔚蓝的大海开始轮回的新生
我们开始了作为鸟的爱情
在波涛的伴奏中大声唱起
偶爱偶爱偶爱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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