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邵言之以风水堪舆交际达贵,贺友星以百草土方悬壶济世,郑天林选择了自己前世学到的一手“北派山水”,以画僧的身份游历天下。
说道郑天林与这北派山水的渊源,要从近千年之前的宋朝说起了。中国的山水画作还不像今日这般娇媚阴柔之态,北方先后出现了三位声名斐然的画者,分别是纵情关陕的关仝,身居营丘的李成,游荡秦川的范宽,三人均以描绘山水苍劲见长,北宋时期三人合称“三家鼎峙”。那时的郑天林还是信阳贤隐寺的一个游僧,四处化斋普度贫苦之人。因缘际会,见过许多三人的真迹并多有研习,李成更是与之莫逆之交,互相切磋探讨画艺,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范宽巨作《溪山行旅图》亦是郑天林在战乱岁月中暗暗相助才流传至今,这些暂且不表。
正因为这样的关系,郑天林一手“北派山水”在国内书画界颇有名气,也因此结交了诸多艺术名流,每年通过各种渠道来找老郑要画的人不计其数。可老郑不缺钱,能说服他动笔的,只有志趣相投的雅集和那九个正在成长的孩子。
他们便是天下的未来,为了未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在贺友星于广西救起小金露之后的第二年,郑天林来到河南信阳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许多人对信阳的认识更多的停留在常吃的鸡蛋灌饼,但对郑天林来说,却有着特殊的意义。一方面生活在这里的一家武姓人家,是他此行到来的根本目的,另一方面,郑天林来到信阳,先是到了西南的南湾湖。湖边的那座名为贤隐寺的古刹,正是自己前世曾经修行过的地方,那里寄托了郑天林太多的情感。作为有着不断以记忆转世的三圣者之一,使者郑天林曾两次与这座如今并未那么出名的寺庙产生交集,南朝时期贤隐寺初建,身为小沙弥的郑天林就曾经帮着方丈师傅一起种下院中第一棵银杏树,五代宋初,在这个当时已经破败不堪寺庙里,清修于此的郑天林先后见到了当时北派山水的关仝、范宽、李成,更是在厢房中向李成求教平远之法,反复临摹《读碑窠石图》,虽然如今的贤隐寺早已不是当年的一砖一瓦,但寺内格局仍然是郑天林熟悉的样子,此时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在贤隐寺做了两天义工,吃了斋饭,郑天林辞别方丈,一路向北,他要去会一会真正的目标了。贤隐寺北去不过三十里路有一处丘陵,位于丘陵坳处的一个名叫周武村的地方,那户住在山顶上的武姓人家,便是郑天林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周武村位于信阳城市的西边浉河附近,周武村原本的地名无从可考,直到民国时期人们在村口的田地里发现一把巨大的青铜错金钺,专家带走之前跟村里村长说,这青铜钺应该是周朝武将的遗物,村长年纪大没听清,只是假装明白使劲点头,听完之后告诉村里人专家说咱们村名以前是个叫周武的人建立的,是个特别厉害的武将,这铜钺便是他的遗物,由此这个各地异乡人汇聚而成的村庄有了共同的信仰,他们将周武奉为神明,村口建庙,家中挂像,虽然没人知道这个周武是谁,但周武村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
一个全村没有姓周也没有姓武的周武村,竟然没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奇怪,81年村口倒下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周武村人多数都经历过漂泊,自然不会对这样落难的小伙子见死不救,小伙烧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可惜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的来历了。那时的通信没有如今发达,更不用说什么DNA检测,恢复后的小伙子就在周武村生活了下来,因为长像周正,写字算数也很精通,就在村里当起了会计,后来还娶了村长的女儿为妻。87年,一个男孩在他家呱呱坠地。因为小伙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众人商量就拿村名里的“武”字给小孩当姓,单字一个“钺”。就这样,周武村出现了第一个“武”姓的人。
武钺一家的生活本来还算满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92年作为村长的武钺的姥爷主导村里开石料厂,一次放炮没管好雷管,把自己连带另外一个村民炸死了,石料厂的另一个合伙人——镇上的头头把雷管购买的罪责推给了当会计的武钺父亲身上,结果就是武钺父亲莫名其妙的背锅进了监狱,一蹲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武钺的母亲到处申诉,可那时的司法尚未清明,互相推诿,虽然三年之后这事儿终于平息下来,武钺的父亲冤情解除,但终究坐了三年牢狱。回到村里的武钺父亲气不过,便带着武钺和母亲,一起搬到了石料厂荒废的山上住了起来。
村里人没替武钺的姥爷说话也心觉有愧,就默默的帮他们把水电都通上了,山上的生活倒是清净,只是经济来源成了问题。武钺的父亲贷款养了一大群羊,每天跑山放牧,家人的开销,武钺的学费全靠这群羊支撑着。
2002年夏天,武钺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北京某大学。跑上山来的拜贺的人络绎不绝,可武钺的父亲笑在脸上愁在心里,自己当年与村人决绝,这如今的学费都没法开口筹借。这一天,武钺的父亲赶着一群羊来到了寻常放牧的山头,快到晌午,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背着画架的男子,只见他熟练地撑开画版,拿出铅笔,信手画了起来,一群山羊和一个羊倌成了他笔下的模特,武钺的父亲倒也随和,安静的放羊让那人随便画。约莫过了一个小时,那人抻了下腰朝武钺父亲打了个招呼让他过去,先是寒暄了半天,又让他看自己画的画,只见这画面开阔,远近层次分明,近水远山,错落分布,山脚之下牧羊之景,正是刚才自己的样子,这画虽然只是单色铅笔描绘,可看上去就觉着气势撼人。武钺父亲连连称赞,这人自称来此写生,如果不嫌弃,可以将画送与他。武钺父亲不是贪图便宜之人,自然不愿应许。这人倒是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说是山水之景早已入心,这草稿不要也罢,硬是将画卷好塞到了武钺父亲的手中,扬长而去。
拿了画的武钺父亲也没多想,毕竟是铅笔画的,不觉多贵重,回到家里觉着好看,就随便用木条做了个框子挂了起来。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一大早院子里就响起了呜呜的车声,武钺父亲披着衣服出门一探究竟,门口竟站着镇上铁矿的厂长,只见他一脸堆笑的嘘寒问暖,一阵假装情谊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昨天那给他留画的人是一个知名画家,这厂长便是为画而来,直言只要武钺父亲开价就可以出钱购买。
武钺父亲一想到家里还有能换学费的东西,自然也是高兴,看这厂长激动地样子,估么着画能值不少钱,于是合计了一下武钺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怯怯的开给了厂长,结果厂长非但没觉得多,反而异常兴奋的命司机把钱数好即刻交接。
临走之前,武钺的父亲还是不解,顺口而出:
“这张铅笔画有那么值钱吗?”
厂长已然把画拿在手中便也不避讳这画的真实价值,直说至少要比武钺父亲的要价高上十倍,看着武钺父亲完全不相信的表情,便让司机从车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喷壶,喊了武钺父亲搬一张干净的桌子,将画铺在了桌子上。
只见他用喷壶在离画两米高的地方喷出一层薄雾似的水汽,映着阳光的水汽慢慢飘落在画面之上,原本干瘪的黑色逐渐氤氲开来,浓淡干湿亮暗逐渐显现,苍劲的画面上分出了更多的层次,气势有之,温雅亦有之。厂长边看边啧啧咂嘴,笑眯眯的欣赏了一会,卷起绘画,扬长而去。临走之前还拍了怕武钺父亲的肩膀说道:
“那不叫铅笔,那叫烟墨,只有一流画家才会用的玩意,懂了么?哈哈哈,要怪就怪自己没文化。”
厂长说的“一流画家”正是前来布局的郑天林,虽说武钺父亲吃了老实人的亏,可他并不在意,本来对钱不看重的他倒是也满意能换得孩子这几年的费用。对郑天林来说,能让武钺顺利来到北京,自己的目的就完成了一大半,后续都是顺水推舟。
布局完武钺的郑天林离开河南,一路西行,终于来到了青藏高原最大的湖泊——青海湖畔,在这里他的目标,是一个被诅咒的少女。
十年前的西宁北海镇某山村,曾经诞生了一个奇怪的女娃娃,说她奇怪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她出生的那天天气反常的诡异,藏区的天气虽然不与中原地区类似,但多数能摸清基本的规律,可女娃娃出生的那日正当夏天,突然白天气温骤降,飘起了鹅毛大雪。就在人们纷纷加被御寒的时候,到了晚上又突然炎热异常,多家牲畜甚至有热死的消息!人们面对这样的天气有些慌乱,就在这时候,村里的巫婆站出来指着刚刚出生,还在母亲怀抱里的炎回雨,说她是异类,是不详,不能和村里人一起居住。那时的巫婆在村里地位很高,此言一出,人们纷纷指责炎回雨的父母,扬言要将炎回雨投到山里喂狼。百般恳求之下,巫婆才同意在村子以外五里地的地方,允许炎回雨的父母搭一个小棚,每隔三个小时给炎回雨喂食,但每次只能待一刻钟,之后必须回到村里。
在北海镇这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这样的待遇几乎宣告了幼儿时期的炎回雨的死刑。可谁都没有想到,凭借惊人的生命力,炎回雨活了下来,而且就在那个除了父母其他人都不爱靠近的窝棚里,慢慢的长大了,时间慢慢流逝,炎回雨慢慢长大,牙牙学语,从期待到适应,慢慢学会自己一个人当家的生活。
勉强维持的美好生活,在炎回雨十岁那年崩塌了
她的父母在一场瘟疫中离开了她,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愿意对她留有善意的人都去世了。那晚得到消息的炎回雨回到她出生后就没再进过的家门,所有的村人都围在她家的门口,就因为她在屋里,除了邻居家的婶婶,没人愿意靠近,甚至是给她搭把手来挪动父母已经冰冷的身躯。在寒冷中长大的炎回雨选择了坚强,事实上,除了坚强她也别无选择。炎回雨连夜轻点了家里的牲畜,因为她的关系,村里把最差的草场留给了她家,那群牲畜只能吃最差的草,走最远最崎岖的路,一眼看去明显比旁人家的牲畜瘦很多。
第二天一早,炎回雨驱赶了一半的牲畜来到镇上的市集,对于这群牲畜能卖多少钱,自己并没有概念,正巧镇上最大的牲畜商贸行“祝氏贸易”开了门,炎回雨喊里边的人来出来清点头数称下重量,甚至连价格都没问。按照自己寻常的遭遇,被宰是肯定的。
没错,常年没卖过东西的炎回雨不知道,这“祝氏商贸”是出了名的黑店,仗着和市里一个局长有点关系,经常恶意压低牧民的价格,很多人都是能不卖给他们就不卖,炎回雨可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站在门口等候消息的炎回雨全然不知,静静地看起这店里的装饰了。“祝氏商贸”的老板祝彪是个喜好附庸风雅的人,与寻常商贸行一心做生意不同,他把交易挪到后院,前厅整体装饰的反而像个茶馆,墙上挂着各种领导合影和自己收藏的字画,还别说这么一整,唬住了好多外地来的客商,这“祝氏商贸”的业务不减反增。
不肖半个小时,祝彪亲自从屋内出来,望着门口的炎回雨,堆着横肉假装和蔼的问:你就是炎回雨?
炎回雨一看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冷冷的点点头。
祝彪听完,便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了一沓厚厚的钞票递给炎回雨:
“这是费用,价格比镇上其他所有家都高,不信你可以问问。以后我每年都会跟你收一批牲畜,价格只高不低,这些钱足够你一年的差使了。”
说罢转身回去了。
炎回雨点也没点,拿着钱就往家赶了。
回到内厅的祝彪满脸堆笑的朝里面坐着的人迎去:
“郑先生,您吩咐的事儿我已经办好了。”
那坐在椅子上正喝盐茶的男子,正是不远千里钱来寻找炎回雨的郑天林。老郑来到青海以后,并没有直接插手炎回雨的生活,因为他觉着这个姑娘有些太不寻常了,具体差别在哪自己也没法说出,但那种气质,总让自己觉着与想象不同。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就想到用画作为手段来让人代为出手。老郑的山水自然是当世一绝,能欣赏的来,或者能有幸看过的本就少数,毕竟北派山水气障万千,又有虎踞龙盘之势,多数人自然求而不得。
巧了,老郑的一个慕名者便是这青海省最大的畜牧大户,北海镇的牛羊牲畜收售买卖基本都是他家统揽,老郑便想到一画解忧的办法,假借小贩祝彪之手来资助炎回雨长大成人的正常费用。
殡葬的人早早在门口等候了,炎回雨拿钱付了殡葬的费用,竟然发现手里还剩下满满一沓。这对于这个孤身一人的姑娘来说,生活一年已经足足够了。
又过了一年,炎回雨在野外捡到一只刚出生的奶狗,回到家中用羊奶慢慢喂养,本来已经快冻僵的小家伙竟然又活了过来。就这样一群牲畜、一个女孩和一只狗开始了他们简单快乐的生活。安排完炎回雨后续生活的事情后,郑天林就地在青海湖附近以写生的名义住了下来,暗中观察炎回雨的成长,又过了三年,炎回雨已经靠着卖羊的钱上到了镇上的初中,虽然每天要走很长的路,翻很高的山,可炎回雨隐约知道,读书是自己走出这里唯一的出路,虽然生而不详的传言伴随她来到了初中,同学和老师依旧那么嫌弃,可炎回雨并不气馁,坚强而倔强的活着。看到她独自坚强和向上,郑天林终于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收拾一番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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