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条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2期“假”专题活动。】

---

在落日村，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如果在太阳落山前最后一分钟，选好一张纸并在纸上写上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再把纸交给你写完愿望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并且不能让对方察觉，这样，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于是，第一个想实现愿望的人出现了。今年刚好是而立之年，他埋怨自己一生碌碌无为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生，所以他想让他的父母变成有钱有地位的人。

可是，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原因是因为他选的纸不对。

第二个许愿的人是一个妇女，她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为此受尽了婆家的冷眼，所以她想要个儿子。

但是，她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原因有二，其一:愿望纸不正确，其二:愿望不是由她亲手所写。只可怜那妇女不识字，满足不了这样的条件，为此掉下眼泪。

第三个许愿的人，是小学生，愿望很简单，他希望期末考试考一百分。

可惜了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原因是因为不仅愿望纸不对，而且被他许愿后看见的第一个人识破了。

村里的人们接二连三的许愿，虽然没有人成功，但也摸清了三个必需条件:第一，愿望纸不能错；第二，愿望必需由许愿人亲手写；第三，不能被那关键的第一个人发现。

可这三个条件中，除了第二个，其他两条阻碍太大。愿望纸到底是什么纸？白的黑的？圆的方的？也没人试成功。还有一点，由于村里许愿风盛行，甚至是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第三个条件总是被人发现。

村里没有一个人许愿成功，等那阵风波过去，渐渐地也没人在乎，偶尔听人提起，他们说起自己从前写的愿望，大家也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一笑就过去了。

“我去，什么呀，太无聊了吧？”

小贾关上书，无语极了，什么破书，什么破故事，浪费时间！

他从看到第一个许愿的人出现的时候，就一直吐槽。

“不是，我就无语了，你埋怨你自己出生不好，那你干脆死掉投个好胎啊！”

看到第二个人的时候也还是没忍住:“我的天，还搞重男轻女呢？！这写的什么年代的啊。”

看到第三个人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没忍住笑了:“这个愿望不错，我也想许一个。”

此时的小贾不会想到，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会时常想起这个故事。就好像是一块不可缺失的记忆碎片，提醒着他，要记得捡起来，拼凑好。

第二天，小贾早早去学校，他是一名初二的学生，成绩一般般，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腿还没迈进教室呢，就被人一把勒住了脖子，“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怎么样，我那书不错吧？”

说到这，小贾就气:“吴小峰，你老实告诉我，你花多少钱买的？”

吴小峰一脸得意:“哎？是不是觉得很好看？想从我这儿买？哎呦，咱俩谁跟谁，你想要就送你了。”

小贾同学翻了个白眼，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薄薄的书:“好看个球啊好看，放学拿去退掉！什么破书啊，要他这种都能出书，我他妈直接拿诺贝尔文学奖！”

小峰同学懵了，心里暗暗道:这么不好看吗？不应该啊，你看着封面多好看啊。

这本书里面分好几个故事，每个故事差不多两三页。

吴小峰直接坦白道:“哎呀，不好看就算了，是昨天在学校后门，在那个摆摊的爷爷那里买的，不，是送的，我不是经常在那里买漫画嘛，爷爷说送给我了，我想不拿白不拿嘛，是吧？”

课间的时候，小贾一如反常的做起了作业，吴小峰差点惊掉大牙:“小贾，你是真的小贾还是假的小贾啊？”

小贾认真道:“别打扰我，我爸说了，这次考试如果我能考到前五名，他就给我一个游戏机。”

前五？你连前十都没进过，做梦呢！咳咳，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小峰同学还是“真心实意”的鼓励:“加油，兄弟，我相信你！”

第二节本来是班主任的课，但这周班主任请假了，由代理班主任的语文老师来上。漫画也看完了，吴小峰有点无聊，瞥到那本被某位声称要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吐槽到连渣渣都不剩的书，拿起来一看，一开始，妈呀，确实无聊。翻了一页，好像还可以。再接着看，我去，怎么有点恐怖啊！

没人知道小峰同学的心路历程，直到中午吃饭，平常连下课最后一分钟都等不了的吴小峰，今天难得安静的坐在座位上。

“走啊，吃饭去！”

“等等，小贾，你说难看的是这篇吗？”

小贾一看，果然，就是那篇什么落日日落村的，“就是它，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

“不是，你确定你看完了吗？你要不再接着看看后面的？”

多年以后，落日村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村里的水管理员，王志，人们都叫他老王，某天，村里停水了，他就叫上一个朋友一起去山上看水。落日村的水都接的山上的自来水，每当下个大雨什么的，水道容易堵住，这个水管理员就在这时发挥作用。

那天，老王和他的朋友检查完水，疏通了水道，在回来的路上，老王说太阳太大了，自己歇一歇再走，让那个人先自己回去。

可是，这天天黑了，老王都没有回来，村里的人把整个村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人，不得已还报了警，警察也找不到，过了十几天后，村里有人发现老王的尸体，在一个隐蔽的下坡下面，由于死亡时间长加上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烂发臭。

村里有人说可能是自己摔死的，可以那个地方不至于摔死，而且草长得好，像个小草原一样的，摔伤都不大可能。也有人说，可能是被什么人谋杀。还有人说，可能是被鬼抓走的。

于是在其妻子的同意下，还兴师动众的叫来了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

老王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叫王喜，是他哥哥家的孩子，他哥哥好早些年就去世了，嫂子改嫁了，孩子就由他收养。小的是亲儿子，今年十岁，叫王明。

在法医尸检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后，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村里已经有人怀疑那个陪老王去查水的人，那人叫孙平，毕竟，老王和他是一起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

但是，没有证据，村里又不可能有摄像头，更别说那山里，没有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能下定论，何况，就算有什么人看见，有时候亲眼见到的和亲口说出来的还不一定十分吻合。

第二天，尸检报告下来了，什么也查不出来，没有可致死的外伤也没有药物痕迹，除了常年吸烟肺有点黑，也别的毛病。

这就怪了！莫不是真的如第三种说法，是被鬼抓走的？

没有办法，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没过几天，孙平就出去打工了，村里不少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那孙平着急忙慌的走，心里一定有鬼……

“所以，这后文跟前面那个什么许愿的有屁的关系啊？”

“不是，你瞎呀，后面还有，还有第二部！”果然如吴小峰所说，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未完待续，请见第二册。

“……”

“哎，老爷爷那儿说不定还有呢？咱俩翻墙出去吧，顺便出去吃饭，食堂的饭都吃腻了。”

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本书并没有第二册。

小贾确实被那故事吸引了，说:“用不着翻墙，你忘了胡老狗请假了，咱俩直接跟美丽温柔的语文老师请假，光明正大的走校门！翻墙被教导主任抓到了，就完蛋了。”

胡老狗就是他们的班主任，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想在他那里请假，除非父母亲自打电话。但是语文老师不一样，说白了就是好说话。

两个人在班公室写完请假条，让老师签了字，就兴高采烈的走了。

刚走出教学楼，小贾感觉有点恶心，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突然视线猛的一黑，一阵天昏地暗后，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刚醒来，往四周一看，再啪的给自己一巴掌，发现不是梦之后，胆小的小峰哇的哭了起来。

简直不能用奇怪来形容了，这是哪儿啊？难不成他们被绑架了，可是四周空无一人，至少有个绑匪啥的吧！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准确的说，是在一条路上，两边都是农田，不远处是房子，太阳特别大，好死不死他俩醒来的这个地点没有东西遮挡，再晒下去要中暑了，先找个阴凉地要紧。

“哇呜呜呜！”吴小峰越想越恐怖，四肢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突然一股热流从腿间漫出，吴小峰又羞又怕，他居然给吓尿了！

“小贾，我害怕，这是哪儿啊？”小峰眼泪糊了满脸，也顾不得擦了，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小贾虽然没喊没叫，但是额间醒目的汗珠可以看出，他也被吓得不轻。

两人在树荫下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女孩出现了，小贾和小峰立马躲在树后。

那个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碗，里面应该是装了水，然后她放下碗，从兜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她往四周看了看后很快的在纸上写了什么。

小贾和小峰自然没看清，碗里是农村自家酿制的米酒，而那张纸是一张空白的请假条，是那个女孩今天在学校捡到的，她们学校有专门的请假条只有班主任有，上面只印着“请假条”三个字，其余的是空白的由学生自己写。这点和小贾小峰的学校差不多。

写完之后，她把纸撕成碎片，放进碗里，用勺子搅拌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孩再次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对着那个女孩喊道:“王喜，你在干什么？妈妈叫你喂猪！”

小贾和小峰仔细的看着，却没注意这个名字。

只见那个女孩对男孩说了什么，把手里的碗递给小男孩，小男孩随手搅拌一下就喝了。

没人注意到女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和微微扯起的嘴角。

正当小贾准备对小峰说什么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一个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几乎是贴着他们，但是那个人毫无反应，小峰被吓了一跳，叫了出声，小贾条件反射般的捂住他的嘴，可是那个人头都没有回，根本就没听见一样。

两个人摇头雾水，小峰心想他刚才喊得不够大声，那个人没听见？

小贾想靠会儿树冷静一下，但是一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头上，绊了一下，差点撞到树上，不，已经撞上了，不，他穿过去了！

这惊悚的一幕使得两个少年目瞪口呆，小贾摸了摸自己啥事也没有的额头，从头到脚把自己看了一遍，小峰甚至闭了闭眼，再睁开，突然笑了一声，天哪，这个世界疯了！

他妈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鬼地方就算了，这还穿上树了！

等第二个人经过这里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明白了，他俩不仅隐形了，还隐声了，这里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小贾，到底他们是人还是我们才是人啊？我俩不会是已经死了吧？天哪，你不就是不舒服，我俩不就是蹲了一会儿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真的害怕。”

此时的小贾远没有刚才醒来时的镇定，虽然没有出声，但眼泪已经掉出来了。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他们从中午就没有吃饭，现在看这天色已经很晚了，居然一点饿意都没有。

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吓坏了，两个人抱在一起，鼻涕眼泪一把掉。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峰渴了，他们两人战战兢兢的去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偷偷摸摸的走进去，幽灵一般的，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刚迈进院门一步，就听见一个声音，是刚才那个小男孩的:“王喜！王喜，你死哪里去了？赶紧帮我做作业，要不然我叫我妈打你。”

王喜？结合这里的环境，还有自己多年看各类玄幻小说的经验，小贾好像反应过来了一件事，他们不会是穿书了吧？王喜不就是那倒霉催的老王的女儿吗？

事实证明小贾的猜测十分准确，这家人就是老王家，只是现在老王还没有死。

两个少年一点饿意困意没有，但是这里已经是晚上了，两个人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超倍速快进的一天。

第二天，老王就去看水了，来了，故事的高潮来了，小贾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给小峰做好了思想工作，就跟着老王和那个小孙平的人。

看看这老王到死是怎么死的。

但是他们意料中的谋杀什么的没有出现，人家孙平真的就先走了。而老王本来是在休息，没过一分钟，突然蹭的站起来，双目无神，长着嘴巴，双手下垂着，像个提线木偶一般的穿过草丛来到一个小坡下面，在那里站了不到五秒，身体猛的一颤，顿时僵住，然后直直的仰面倒下。

亲眼目睹这一切，小峰腿软的站不起来，小贾后背发凉，拉着小峰一顿狂跑。

跑到老王家的时候，他俩还惊魂未定，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他们看过的，全村人风风火火的找老王，当然是无果。

感觉都没过一个小时，这里已经又是晚上，感觉落日村的进度条是光速一般进行的。

这天晚上，最离奇的事发生了，小贾和小峰看见了王喜的梦境。

他们看到了王喜写的，内容只有六个字的纸:我希望王志死。而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请假条。两个人自然想起了开头许愿纸那个事，天哪，传说中神秘的许愿纸居然是一张请假条？多少有点奇葩了吧。

当然，他们也想到了，来这里之前他们都写了一张请假条，这个或许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看到了王喜在王志家寄人篱下，遭到虐待。被王明使唤来使唤去，被喝醉了酒的王志鞭打，少不了的是辱骂，还有，王喜被王志欺辱，被王志威胁不能说出去，而王志媳妇置若罔闻。

看到了王喜被妈妈丢下，塞给王喜一颗糖，说你乖乖在叔叔家，妈妈很快回来，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看到了王喜在狭窄逼仄的床，她小小一只，腿都伸不开。

看到了王喜在梦中不安又绝望的留下一颗颗眼泪。

他们用几分钟的时间，看完了王喜的一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们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想象王喜的挣扎和痛苦。

只是觉得很可怕，对，就是可怕。他们从小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甚至所看到的影视小说，都没有告诉他们，世界上还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们以为这就是最可怕的，毕竟，他们还小。但是人性是最经不起比较的，人生不过数十载，总是能刷新你对可怕一词的认知。

接下来的事他们都在小事故里看过了，孙平去打工后，村里对孙平的流言四起，孙平家里人都出不了家门。

再接着，就是他们要找的第二册上的内容。

这天王明照常使唤王喜，而王喜却没有乖乖听话，两个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王明的妈妈刚好听到王喜说了一句:“活该，你们全家都该死，你爸爸就是你害死的！”

然后，被王明妈妈扇了一巴掌，王喜却没有停止，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惊动了邻居，在邻居的见证下，王喜被打的鼻出血。

事情平息过后，王喜伤痕累累的回屋，身上新的旧的伤痕叠加，甚至有些已经化脓。她在枕头下拿出一颗用纸包好的、已经坏掉的糖，又哭有笑的说了以下几句话:

“他们都不知道，只要随便捡一张，就是正确的愿望纸，精心挑选反而是错的。

他们都不知道，我把愿望纸交给了谁，其实是他儿子亲口喝掉的。

他们也都不知道，实现这个上天捐赠的愿望的代价是什么。

妈，你别来接我了，我不想再等了。”

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根绳子，借着凳子挂在房梁上，把门关上，等王明妈妈打开门就吓得跌坐在地。

这下，村里的流言换了方向，老王家丧事一件赶一件，老王刚死没多久，王喜又死，村里一些老人说，是被坏东西缠上了。

但是那天看见老王媳妇打王喜那一幕的邻居知道，老王死的莫名，但王喜却不一定。

这话一出，不少人说可怜的王喜不受老王一家待见，什么脏活累活都使唤她，还有人说，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政府强制读书，都不会让王喜读书。

你一言我一语，人们的唾沫星子完全可以淹没一个人。这件事过后，王志媳妇更加郁郁寡欢，还生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故事好像结束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小贾和小峰是在学校医务室。

医生见他俩醒了，说道:“终于醒了，再不行都要上课了，俩小伙子中暑，这体质不行啊，你们要多锻炼锻炼才是。”

小贾看了一眼时间，才一点十分，他和小峰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中暑了，被路过的老师发现。

那个医生笑着说:“你俩呼呼大睡，不会是早醒了，在我这儿蹭着空调午睡吧？”

小贾和小峰却笑不出来，他们从医务室出来，落日村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峰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很痛！他茫然的看向小贾，却看到小贾更加茫然，于是他还安慰道:“没事，小贾，这不是梦，咱俩就是真实体验了一把穿书，想想还挺刺激啊！”

然而小贾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因为小贾突然意识到，好像从他们在落日村醒来的那一刻起，掐自己的是小峰，扇自己脸的小峰，证实不是一个梦的是小峰，而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做任何举动来证实什么。

此时此刻，他坐在教室里，也不敢动手掐自己一把，他似乎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这所谓的穿书，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由一张请假条开启的梦幻故事？在一个最虚假的空间了见证了一个最真实的故事？

这天晚上，小贾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听不清声音，但她的微笑生动又美丽。小贾觉得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

假条只是一个媒介，媒介可以是任何一张纸，而决定权在谁手里，究竟谁被谁吸引，谁被谁召唤，一句话难以说清。

有些事情注定难以解释，但你以为的偶然，或许不是偶然。

“阳阳，看完了没有啊？”

“马上了马上了！”

“什么小说呀，这么好看吗？”

“终于看完了，嗯……还好吧，你要看吗？要不我讲给你听？”

“好呀！”

“讲的是，从前有一个叫落日村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传说，如果……”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从校门口迎着夕阳缓缓地走，影子被拉的细又长。

太阳，快要落山了，明日的阳光，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