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年前,我才逐渐习惯她们的视线。这不是神经变迟钝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发觉学生们对老师并没有多大兴趣。
我根本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
总之,令人惊讶的事情接连发生。若以为她们是大人,却会意外地发现她们根本就是孩子;若以为她们是孩子,她们又会惹出不亚于大人的麻烦。我从未预测到她们的行动——这一点,不管是第一是第五年当老师都相差无多。
不仅是学生,教师也一样。在我这种转行过来的人看来,很多时候他们都像是不同的物种。有的为了管教学生,不知疲倦地做着无用功,有的小题大做地检查学生的服装仪容,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在学校这种地方,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这就是我五年来的感想。
我左手教材,右手粉笔,开始上课。三角函数,微分,积分……不清楚她们当中有百分之几的人能听懂我的课,别看她们不时点头、勤快地做笔记,却并不意味着她们听明白了。每次考试总让我有上当的感觉。
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在数学老师聚餐时,他跟我说过:“我呀,根本就没想让学生听明白!”他有些醉了,在我耳边酒气熏天地抱怨,“那个…,我刚当教师那会儿,也是很有干劲的,总想着努力让所有学生都能明白难懂的数学,但是,不可能!不管我多么仔细地解释,她们连十分之一都理解不了,不,应该说她们根本不想理解,从一开始就没在听课。我以为那只是学生的学习劲头问题,只要拿出劲头来……可是,我完全错了。”
“不是学习劲头的问题?”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说到底,她们的智力只有那种程度,根本没有能够理解高中数学的记忆容量,即使想理解也做不到。在她们看来,听我讲课和听外籍教师的课没什么两样,所以连努力的意识也渐渐没了。想想也真可怜,她们要听天书似的呆坐上五十分钟。”
“其中也有成绩不错的学生吧?我知道的就有两三个。”
“是有那样的学生,但三分之二都是垃圾。她们没有能理解数学的头脑。我认为从高二开始,所有科目都该采取选修制,再怎么说,让鸡飞上天是不可能的。如果学生有选择上数学课的实力和干劲,我们就全力去培养,这样不好吗?难道你不觉得,正儿八经地对着那些白痴讲解高尚的数学,是在自贬数学的价值?”
村桥扶了扶金边眼镜接着说:“大概当女中老师本身就是失败的开始。不管你怎么标榜现在是职业女性的时代,大多数女人还是一结婚就会走进家庭。在这所学校里,有几个学生希望将来进入一流企业,干得比男人还出色,去出人头地?几乎所有学生都只想升入随便玩玩就能毕业的短期大学或女子大学,毕业后随便上几天班,一旦找到合适对象就马上结婚。对这样的学生来说,高中也只是她们的游乐场。拼命教这样的学生做学问……我究竟为什么要念到研究生毕业……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
他越说越激动,说完后又借酒消愁似的一饮而尽。他平时常常发牢骚,却没见过他这么不理智。
“一说要临时考试她们就发牢骚,在期中、期末考试前又不复习准备。唉,以后我也不再犯傻生气了。”
抓着车厢里的拉环,我一边看着车窗外流逝的夜景,一边又开始想村桥的死。他不久前还在身边话不饶人,现在已不在这个世上。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只能一声叹息,可生命结束得也实在太仓促,没有留下一点生的余音。
我和裕美子是在以前的公司认识的。她素面朝天、沉默寡言、朴素淡然。和她同期进公司的女职员经常和单身男职员出去打网球、开车兜风,但她除了上司之外,几乎不和男职员说话,对我也一样,只在倒茶时说过一两句。
“那女孩不行,叫她也不来,即使来了也没劲。”不久,有人开始这么说她,于是她连年轻人的聚会也不去了。
就是在这种状况下,有次我约她:“下班后去喝杯咖啡?”我想大概会被拒绝,不料她点头了,居然没有丝毫犹豫。
在咖啡店里,我俩几乎没有对话,只是时而我说两句,她点点头,至少她没主动说过话。但我发现,我追求的就是能和自己共度这种时间的女人,这种能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时间。之后,我们开始交往,虽只是有了两人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却能让彼此相互了解。记得有次我问她:“第一次约你喝咖啡,你为什么会来?”她想了一下回答:“和你约我是同样的理由。”大概我们都是低调的人,有互相吸引的地方。
我从公司辞职当了教师后,和她继续交往。她除了对我说的话稍微多了点之外,和我们初识时几乎没有变化。三年前,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我们过着平凡的生活,只有一次曾出现危机。那是在结婚半年后,她怀孕了。
“你会打掉吧?”面对两眼放光来报告喜讯的她,我毫无感情地说。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像是一瞬间无法理解我的话。
“现在还不能有孩子,我一直小心,怎么还会失败呢?”
不知是我的消沉说法让她伤心,还是“失败’二字刺伤了她,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
“因为最近经期不正常……可是,好不容易有的孩子……’
一听“孩子”,我更歇斯底里:“不行就是不行!孩子要等有信心养育之后再说,现在太早了!”
那天晚上她彻夜抽泣,次日我们俩去了医院。医生的劝说没有改变我抹杀幼小生命的意愿。表面上的理由是生活困难,其实我当时的真正想法是当父亲太麻烦。一想到一个生命诞生到人世,他的性格会深受自己影响,我就对当父亲产生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
我不得不承认,那件事让我们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经常哭泣,而我那时也总不愉快。此后一两年,她常在厨房发呆,若有所思,直到最近才开朗起来。但关于那件事,也许她至今还没原谅我,对此我也无计可施。
“因为有期待,难免会感到凄凉。”
“哪有什么秘诀!在亚运会上拿过金牌的末田说过:只要瞄准了,箭就不会去别的地方,这种话只有成为高手之后才能说。”这是我做学生时听过的话,只是自己根本无法接近那样的境界,而此刻听我说话的队员也一脸茫然。“我能说的是,我们普通人在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需要精神支柱,但比赛时孤身一人,无从依靠,拿什么做支柱呢?只有拿事实,就是自己曾付出努力这个事实,相信自己平时舍弃娱乐时间拼命训练,一定会有好结果。”
“能相信吗?”一个二年级学生喃喃自语。
加奈江看看她说:“得练到自己能相信为止。”她边说边以询问的眼神看我。
“没错。闭上眼睛,好好回想之前的努力,自信会喷涌而出。”
“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见得会那么复杂。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总有各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几乎都能用色、欲、财这三要素来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这几点来套了吧?”
“不能。”我答得很干脆,“倒不如说,这三样东西和她们最扯不上关系。”
“那什么最重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达清楚……”我斟酌着字句说了下面这番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学生的脸庞,“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比如友情、爱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或容貌。很多时候,更抽象的回忆或梦想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反过来说,她们最憎恨企图破坏或者从她们手中夺走这些重要东西的人。”
“原来如此。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大谷抱着胳膊。
别忘了自己水平还很差,知道差距去挑战,比赛就不会在乎会不会丢人,只要去想自己现在能做到哪一步就行,这样就不会有压力,也不会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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