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外婆个子不高，有点微胖。脸长长的，宽宽的。耳朵很大，很有富态。她总是穿一身花棉袄，显得她气态很好。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板凳上。外婆会拿起红色的梳子给我梳两个又黑又长的麻花辫。那时候门口有收头发的，老是让外婆把我的头发卖了，可是外婆就跟他急：“赶紧走，我们不卖。女娃有辫子好看。”
每到周末，我和姐姐都会来外婆家。外婆听到门口叫卖“豆腐脑”的，利索的从厨房拿两个大碗就跑到门口叫住人。然后我和姐姐也跑到卖豆腐的那，闻着锅里散发出来的嫩嫩的豆腐气味流口水。等到淋上汤汁，我们端着盛满豆腐脑的碗小心翼翼的往家里走去，放在桌子上趴就开始吃。我们叫外婆吃，外婆总会摇摇头：“那有啥吃的，你们吃吧。”然后拿着鞋帮出门。
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学习很不好，老是被老师骂，我就不想上学了。那时这边学校没有五六年级，姐姐就去外婆家那边上学了。外婆有天晚上在我家留宿，早上我磨磨蹭蹭的不想起来上学，外婆看见我这样说：“那去我那上学，中午我给你做饭吃。”“好啊，好啊。”我一听，立马点头。我妈在睡梦中，眼睛也不张开，就拒绝了：“去什么去，赶紧上学去。”我当时不理解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去，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有理解。
在学校里，老师在课堂上讲课，我在底下胡思乱想。想着去外婆家吃上热乎饭（我妈干活去了，总给我留的剩饭），可以和我的小伙伴去后山河里捉小鱼，放学回家几步路就到了，还不用走这么长的路上下学。
越想越多的好处，终于等到中午放学。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偷偷骑上我家大的老式自行车，一个人背着书包笨重地骑到了外婆家。
外婆在门口干活，看见我去了，问我：“你怎么来了，跟你妈说了吗？”我支支吾吾地说一个人偷偷跑来的。外婆叹了一口气，让我先吃饭。然后和这边学校的老师说好，让我先上一下午的课。
面对陌生的教室，陌生的老师和同学，我一下午都在想的是我妈知道我来这了吗？我妈找不到我怎么办？她要知道我来这会不会提着棍子来打我？一下午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下午放学回到外婆家，我妈和外婆坐在厨房门口说话。我妈看见我就站起来想要打我，外婆赶紧拉住她。我一边往外跑一边叫：“是你不让我来的，我才偷跑过来的。”后来的事记得也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我满腹委屈的和担忧看着我的外婆告别，和我妈回去上学了。
至今想起来，这是我和外婆相处的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后来，2014年元旦的时候，外婆去世了。在此之前，外婆耳朵后面长了一点点硬块。端午我回去的时候，它耳朵后面贴着膏药，跟我说是腮腺炎，贴贴膏药就好了。后来越长越大，去医院一检查是淋巴瘤晚期。
这段时间外婆住进了咸阳肿瘤医院，我工作休息的时候会回来照看下外婆。那时候外婆精神状态看着挺好，我天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好的，外婆也会好的。直到外婆病情加重被转移到西安肿瘤医院，家里人手不够，就我在西安是个闲散工作。应我妈要求，我辞了职在医院照看外婆。
那次见到外婆，她带了一顶白色的布帽子，脸上异常消瘦，却还是乐观的朝我笑着，问我：“静静，你咋来了？”
“外婆，我妈我照看你。”
“你工作呢？”外婆担心的问。
“我准备换工作呀，这段时间先照看你这。”
这时她已经做了很多次的化疗了。晚上没有多余的床，我就睡在外婆脚下。早上醒来，外婆的枕巾上都会掉落大把的头发，外婆取下帽子，这才看见，满头依稀掉着一些头发，大块的头皮都快露出来了。这时我默默的扭过头在垃圾桶旁边抖着枕巾上的头发，用手腕抹着眼泪。
那时每天都要记录外婆一天上几次厕所，尿液是多少？刚开始我挺认真的观察频率。后来掌握之后，听声音也能大致记录。我姐来的时候，扶着我外婆去洗手间。问我：“怎么记录的？”我跟她说：“你看着前面的记录，估摸着记。”因为外婆这几次的频率都差不多。恰好被临床病人家属听见了骂了我一顿：“你外婆得的什么病你不清楚吗？那是需要严格计算的。”不知道外婆的心里当时怎么想。我当时被说的脸烧的烫，内心反驳了下“关你屁事。”
事后，坐在门口。从门缝里看见外婆睡觉的消瘦模样反思。是不是我真的不尽职。外婆都病重成这样了，我是不是还尽心一些。此后在照顾外婆上，我更认真了些。每天三顿饭按照外婆的喜好和她想吃的东西绞尽脑汁。后来外婆没了胃口，没有想吃的东西了。我在医院陪着外婆呆了两个星期，然后就被医院下了通知书回家准备后事。我知道准备后事就代表着外婆会不在了，可我没想到不在就是真的不在。
外婆被接回家中，没几天就去世了。在去世那天晚上，我梦见在外婆家前面的屋子里。我站在镜子旁，后面有人叫我：“静静。”我一回头，看见外婆站在门口跟我说什么。
我知道她下午已经不在了，突然看见她心跳的很厉害，吓得哭着喊：“外婆……”然后就被我姐一脚踹醒了。醒来之后我枕头上都是眼泪。我姐问我：“大晚上的叫什么？”我说：“梦见外婆了。”她问：“外婆说什么了？”我说：“被你一脚踹醒了，没听见。”之后我就没睡着，一直在想，外婆到底跟我说什么了？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来找我，外婆到底在跟我说什么？我到现在还不得而知。那是我见外婆的最后一面。
早上起来和我姐一起去外婆家的时候，看见外婆盖着被子被放置在前院。头上盖着红色的布。我没能看她最后一眼。
此后我也有很多次梦到外婆，有她会和我们一起做活，有时她在另一个世界虚无缥缈。可我总是内疚。我总是在想，如果外婆还在，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甚至还在想“为什么我不学医，说不定因为早发现外婆还能救回来。让她少受病痛的折磨。”
可我更想回到儿时，重新和外婆相处。逗她开心，帮她分担，而不是默默为家付出，还不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去世了。我想再次见到外婆，想回到过去，不想留有遗憾，现在的我才知道，“不在”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想见见不到，想触摸触摸不到，有些遗憾不能挽回，只能背着心中的罪恶前行。可是我不希望我下一个亲人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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