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落七径直走去书桌跟前,“刷”地一把拉开椅子,“咚”地一声坐下。宿舍里静静幽幽的只她一人,很适合琢磨事情。
“一个月内,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想到自己刚刚在夜零面前夸下的海口,她好一阵心慌手热。好像第一次喝酒时也是这样,又苦又涩直冲嗓子,还烧得厉害。她想,那应该跟酒的浓烈清淡没太大关系吧。
“努力”这两个字,念起来容易写起来也容易不过做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要怎么做才算努力了呢?要怎么努力才算尽力了呢?她尚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想了好久好久,一点儿能拿出手的主意都没找到。所以意乱如麻,又挠起了前额。说到底,这杯酒是她自己倒的,终归还是要她自己喝下去的。
其实她完全可以去贴吧或者论坛里面搜索搜索,也可以去看看动漫、小说或者电影之类的来学习学习,还可以去找许诺或者任苒商量商量……可这些,她都没想到。一样,都不曾想到。好像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打不开的门,遮住了所有的光,一片漆黑。
闷闷地思考了半天什么结论都没得出,她决计还是先维持现状。这酒放下缓缓再喝,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吧。她跟自己说。
不像结论的结论姑且有了,紧绷的弦也就跟着松了。她莫名地想起了前两天课上新讲的语法,什么授受动词和授受补助动词,听的时候分得挺清,谁为谁做什么,一点都不含糊,轮到自己造句时就混杂在一块儿分不出彼此了。于是她利索地起身翻出架子上摆着的新编日语2、笔记本和笔,平铺到桌上又坐下了。
说起来,她是准备研究语法去的,可看上去倒更像是在酝酿睡意。几分钟前还在把玩着细细长长的水笔,一会儿让它跑到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中间坐下,一会儿又让它跑到自己的大拇指和中指之上转圈去,好不自在。不过是几分钟后,她就放下笔,开始双眼瞅着桌子,双拳撑着腮帮点头了。
点了没一会儿,她又突然睁开眼睛摇摇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紫色的翻盖机。打开合上合上打开,打开合上合上打开,总不见时间多走上几秒。若她知晓夜零此刻的模样和她大差不差的话,怕是坐不住了吧。
回到宿舍的夜零也径直走到书桌跟前“刷”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他双手十指交握撑在脑后,双脚抵住桌底下那块粘着浅色瓷砖的墙角,好把自己的整个后背都塞满椅背。然后稍微使点劲,蹬个腿再收个腿,椅子前面两条腿也跟着那晃动的弧度一起离开地面回到地面,回到地面再离开地面。
晃着想着,想着晃着,他有点疑惑不解了。要怎样,才能在这一个月里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小七不会变呢?
一个月,一个月就是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四万三千两百分钟,两百五十九万两千秒。那么是不是只要这两百五十九万两千秒里的自己都念着小七不放,就能确定了呢。所以到底,还是只有时间才可以确定吧。
只有时间可以确定,也只有时间可以证明。一如他之前想的那样。那就用它吧,时间。在它许可的范围内,陪着小七经历她想经历的一切,实现她想实现的一切。只要在这段时光里不留遗憾,也就行了吧。
夜零想着,把自己跑远了的思绪扯了回来,又把双手放进裤子口袋,再收回双脚直起身子,坐稳了。找出手机、解锁屏幕、打开短消息的界面,迅速编辑出七个字“小七我相信我是”。一连串的动作下来,都没喘口气。消息发出去前,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们删掉改成了另外七个字“我确定我喜欢你”。而后默读了几回,再次改掉了眼前的字,让它们变成了“我可以用时间来”……
最终,屏幕上本就寥寥无几的几个字全都被他删去,唯留下了空白。
往常,他并不是不善言辞的人,也不是喜欢反复斟酌字句的人。要说什么想表达什么,最多考虑个几秒就能轻松搞定。没想到这会子,居然卡住了。
修来改去半晌,跟着发送键飞出去的终定下来的短消是:“小七早点休息,晚安。”随后收到的回复是:“你也是,夜零,安。”
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等到外头艳阳高照、微风习习,落七准备换洗床单被套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了一件事。她让夜零把床单和被套都拿过她的楼下来,正巧和她的凑成一盆。上午上课前,把它们放进了宿舍一楼的会客厅里。
一楼的会客厅很大,最靠近厅门的墙边上放着一台燃气开水炉。往里去,沿墙依次站着五台洗衣机。西面还有三张长方形的木制大桌子、九把木制椅子,以及若干张折叠椅。
洗衣机洗衣服是三块钱一桶,要自己带洗衣液或者洗衣粉。冲开水的价格落七就不清楚了。因为她没去打过热水,也就没关注过。
希大的每间宿舍都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器。每天上午七点到十点、晚上五点到十点之间都会供应热水。所以洗澡、用水都不需要担心。除了卫生间,每间宿舍还配有一个独立的阳台,可以晾衣服、晒被子。
希大的宿舍有些特别,一间屋子最多可以住进四个人。每个人一个衣柜、一张带书柜的书桌、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一张落地床和一个床头柜。
房里的布局也很别致。一进门,门边上就是一排衣柜,衣柜的对面是卫生间。和衣柜并排靠墙的,是书桌。四张书桌正中间的电视机柜子上有一台电视机,老式、厚重的电视机。而书桌的对面,则是四张落地床。每张床的床头,也都配着一个矮方柜。
落七和舍友们还去书院小吃租了台饮水机,机子放在衣柜和书桌之间的公用小桌子上。一台主机押金一百,四人平分,矿泉水再另算。每桶水五块,送上四楼再加四块,因为每多层楼都要加上一块。按照规定,送水的师傅每次进楼前都需要和楼里的宿管阿姨报备。
宿管阿姨们都是被分派在各栋宿舍楼一楼的大堂里当值的。落七她们这栋楼的阿姨很是和蔼,常常一有空就和大家聊天。她有个女儿,比落七她们大两届,也在希大念书,是信息资源管理专业的学姐,但落七从没碰见过她。
宿管阿姨们需要掌管楼内的很多事情。比如楼内进出的门禁,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洗衣机的使用等。
大家只需要把一卡通交给阿姨,刷卡扣款,再让装着衣物的盆子和洗涤用品在洗衣机边上依次排队,接下来就可以外出上课或者办事了。等再回到宿舍的时候,衣物基本上就都已经洗好可以搬回去晾晒了。
偶尔碰上衣物特别多,五台洗衣机同时工作都赶不及的时候,阿姨便会估算一下需要等待的大致时间,而后告知大家,一点都不含糊。一般来说,上午要洗的衣物都不算多,阿姨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
这回,待落七下课拿回干净的被单时,恰巧是正午时分。她匆匆上楼放下课本,拎来一袋小夹子,然后抱起盆子就往楼外走。
楼前的草坪上有两排晒被子的铁架子,又宽又高,落七踮起脚尖都碰不到顶。不过没关系,她早就找到方法了。
就着盆把被单的边角理齐,一头攥在手里,另一头扔向架子,让它从另一边挂下来。然后再把挂下来的两头被角理理齐,下垂的长度整成一样的。最后,往被单上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和铁架子的横梁平行的最高的地方夹上小夹子,垂下来的两边的缺口就都被夹住了,即使风稍微大点,被单也不会被吹走。
一个下午的风吹日晒之后,被单还没完全干透,落七便把它们收回了宿舍,叠成长条晾衣架上,挂到阳台上晒月亮。等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再拿去楼下晒晒,很快就会干透了。
夜零拿到被单的时候,难得红了耳根。被单上暗暗传过来阵阵香味,和落七衣服上一样的薰衣草味,淡雅清新、若有若无。
他飞快地揉了揉落七的发顶,低低跟她说了声“谢谢”,逃也似的远离了现场。只留下落七一人在原地。风拂过,掀起了她的刘海。
后来,落七还帮夜零洗过一次白色线衣,刷过一次白色板鞋。再后来,夜零就不敢继续让她洗了。每当落七问起缘由,夜零便总笑称,再洗,他就没衣服鞋子穿了。
对夜零来说,凡是落七洗过的被单、线衣和板鞋,都跟新的似的,他舍不得用也舍不得穿,所以全都一股脑儿收进柜子里去了。
可这些,落七并不知情。
她只以为是自己洗得不够干净耽误了夜零穿用,所以他才婉言相拒。
落七深觉可惜,也深感无奈。好不容易想到一件自己能努力的事,还没坚持下去,就夭折了。她有些挫败,好像对夜零来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出力的地方。
要说厨艺,落七是一窍不通的。更何况学校还会查违章电器,她的胆儿也没凌觅大。要说手工,落七会的都是同折千纸鹤、叠小星星一样简单的东西,其它的学来基本都是半途而废。要说学习,夜零的专业成绩很好,两人的选修课又完全不同,根本没有落七可以发挥的余地。
琢磨来琢磨去,落七想得脑壳都疼了,干脆工具一拿、袖子一挽,准备打扫宿舍了。这下,原本藏在袖子里的红绳便露出来了。
红绳不长不短,正好可以绕手腕一圈,上边还挂着一片银色的实心四叶草。这是妹妹秋宸送她的。
说是妹妹,其实秋宸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秋宸的父母和她的母亲曾在同一所学校任教,关系甚好。以是,比她年少四岁的秋宸从会走路起就爱和她玩在一块儿,她也满心欢喜地和这个妹妹一起闹腾着那些“不识愁滋味”的岁月。姐姐长姐姐短地喊习惯了,妹妹也喊自然了,都是独生女的她们就真的成了姐妹。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秋宸一直很相信那些传说故事,未曾改变,那些大人们嗤之以鼻的传说故事。她递过万般寻找后所得的红绳给她的时候,曾灼灼地对着她说:“姐,这四叶草就代表我,陪你一起去上大学,给你带去好运。以后你看到她就是看到我,就不会忘记我啦。”
后来,果真如秋宸所说。落七一看到手上的四叶草,就想起了她,也想起了她所说过的话。
“就是它了!”
落七一个激灵,牢牢地抓住了这道一闪而过的念头。继而匆匆放下袖子,迅速翻出钱包抓起手机就往宿舍楼南面的后街赶。她想,她是真的很想再次对着秋宸说“谢谢”的。
找遍了两层楼,逛遍了每家店,落七终于在后街二楼的一家饰品店里找到了一根黑色的手绳。绳子上挂着一只瘦瘦的空心小猴子,抱着一颗空心的小花生半倚着,很是可爱。他们两人都是属猴的。
她还买下了一对手机挂件,一对带着银色小小星座吊坠的挂件。射手座是夜零的,天蝎座是她自己的。
付完钱后,落七就把挂件绑到了手机上,满满的都是雀跃。她紧紧捏着手机,小天蝎也跟着一步一晃,难以抑制。
晚饭吃到大半,落七终是没忍住,拿出藏了很久的巴掌大的红色精致小袋子,放桌上猛地一推,袋子就顺势滑进了夜零的怀里。落七没敢抬头看结果,只管捂着嘴巴。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从指缝中相继迸出:“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好的。”夜零早已放下碗筷,他望着落七,眉眼带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后,他拿出了黑绳和挂件。
目光锁到两样小礼物的瞬间,夜零的心忽地一颤,双眸也倏然亮了,就连眉梢也都在跳舞。二话不说,挂件被他藏进了裤子口袋,黑绳则被他扣在了左手手腕上。
落七抬头的那刻,夜零刚好把手腕收进衣袖袖口里。坐在对面的她,隐约可以看见袖子里的那只小猴子。
“怎么样?”落七的嘴边,是藏不住的笑弧。
夜零的脸上也是躲不开的酒窝:“很喜欢。”
“那,手机挂件呢?”发现异常的落七又问道。
“也很喜欢。”
“那为什么不挂起来呢?”
“男生的手机上挂这个,好像不太好吧?”
夜零有些哭笑不得,落七这才恍然大悟。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呢。她想了想试探道:“那,我去改成吊坠?那样的话可以放在衣领的里面,就不会很奇怪了。”
“好的,用红绳串起来吧。”夜零点了点头,一边提议一边拿出挂件递给了落七。
过了两天,两人再度碰面的时候,就各自起了星座吊坠。一个射手,一个天蝎,都被藏进了衣领里。
两人看着对方脖子上的红绳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去三食堂吃饭。饭毕,又手牵着手去后街的烘培店了。
烘焙店的店名叫做“四叶草”,巧得很,让人一看就莫名感到幸福。店面不大,正好在街道的转角处。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个放满了面包的双层柜,柜子左手边靠近大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矮柜,里面挂着面包夹,夹子下方是一叠托盘。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内的透明玻璃橱窗,头顶天花板,下接石灰墙。它的身后就是烘培师傅、桌子还有烤箱等。烘培师傅们的一举一动,大家都能看见。
落七和夜零走到收银台旁边的冷藏柜前,挑了一个四寸的芝士蛋糕。包装好后,结账回校。
回到落七宿舍楼下后,她打电话喊来许诺,和夜零一起把蛋糕递给了跑下楼的、短发白衣、长裤板鞋的许诺:“诺诺,生日快乐!”
“哇!谢谢!”许诺的双眸里映着两个人和满天光。她伸手接过蛋糕,单手抱了抱落七,又满脸惊喜地看了看夜零,问落七,“这位就是星夜零吧?”
“嗯嗯,”落七连连点头,“没错,就是之前跟诺诺提过,诺诺也看过照片的夜零。”
“哦?见到真人啦!你们挺好的,”许诺点点头,灿烂地对两人说,“你们等会走,我上楼切点给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吃饱啦,等会儿还要遛弯去呢。”落七连连摆手,搬出了先前和夜零商量好的话。
许诺歪过头,又跟落七确认了一遍:“真不吃?”
“真不吃!对吧?”落七无比坚定,转头又向夜零确认了一遍。夜零露出浅浅的酒窝点了点头。
“好吧。那谢谢你们的蛋糕啦!”
“哎呀,诺诺你都谢我们第二遍啦!跟我们还这么客气呐?不准了哦!你快回去吃吧,我们去散会步。”
“好嘞!慢点哦!”
“嗯嗯!”
三个人道了别,许诺回楼,落七和夜零则照例去了操场。
——我能想到的另一个努力的办法,就是带你见见我最好的朋友。我想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解开来给你看。
落七是这样想的。不过没和夜零讲,也不知道夜零能不能感受到。她只想更努力一点。
——我能想到的让你明白我心意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跟着你走进你的世界。我想了解你,更多更多地了解你。然后,继续喜欢你。
夜零能感受到落七的心意。虽然这些话,现在他还说不出口,但终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把自己的这份心意原原本本地讲给落七听。他总觉得,那一天,不会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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