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梭罗和他的湖

借用何怀宏教授代序题目，开始走近梭罗和他的湖。

他们都说《瓦尔登湖》如何晦涩、如何难以理解、如何不引人入深，但却忘记梭罗写的是什么，他不过是写了一本记述随笔，讲述了他在林中与湖边的琐事，就连讲述的对象都不一定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梭罗是什么人，我觉得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反组织人格，一个矛盾体，《瓦尔登湖》是一本寂寞的书吗？梭罗的小木屋离城镇不过几英里，他本质没有脱离人群，没有脱离社会，他反对缴税，痛恨选举，他生活在尘世，却做心灵上的隐士。

梭罗二十八岁定居瓦尔登湖，三十岁离开。梭罗的一生如此短暂，《瓦尔登湖》可以说是梭罗半生所想所悟。

虽说《瓦尔登湖》是一本寂寞的书，但我难掩好奇——我听说梭罗一把斧头在湖边生活了两年有余，然后写下一本巨作，遐迩闻名但又十分小众，我好奇啊，梭罗这个人，到底在湖边干什么了？他身处自然，到底悟出点什么东西？

初读《瓦尔登湖》，我未曾感觉梭罗如传说一样才华横溢，我只感受到梭罗如此迫切地想脱离社会，以至于用第二人称一遍遍谴责被大众普遍接受的"劳作"和其他生活方式，我佩服梭罗，他为了追求思想上的解放而宁愿选择最质朴的"生存"方式，并且立刻去做了。我猜想梭罗一定没有拖延症，因为他立刻就到瓦尔登湖去了，我脑中构建起梭罗拎着他的斧子，坐在湖边用第二人称在日记上秀优越感："你们这群白痴，传统的生活方式一定适用于你们吗？祖辈告诉你们的经验你们就当真认为适合你们吗？你们没有尝试就默认选择了一种被大众普遍接受的可以活下去的方式，你们追求的高品质生活已成为你们的枷锁，你们不过是物质上的乞丐，永远没有思想上的突破！"然后精打细算自己种的豆子盈利多少，自己盖的房屋总共花费几毫几里。如果这还不能说明梭罗身上的小矛盾——梭罗在下定决心到达瓦尔登湖时说人应该尽量避免"房子拥有人类"，说他讨厌铁路，说他认为建筑装饰不过是徒有其表，房屋只要满足生存需要即可，但他在瓦尔登湖居住时却不止一次感慨铁路的好处；房子盖好后还是希望有办法挣钱以支付额外开销；冬天时希望拥有壁炉；客人来临时希望房子再大些。且不得不说梭罗是有些小傲娇在身上的——在他讲述节俭的必要性时，我切实感受到当他算清房子所需费用时发现花费如此之小时的自得了。

但我接受这样的梭罗，他已经完成大部分人无法完成的壮举了——最大程度克服人性的欲望。人类生活永远不可能离开物质，梭罗已经将理想主义落实到现实中这一行动完成80%，剩余的部分是客观条件和种族劣势造成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但梭罗在湖边已经找到了他的自由。

梭罗的一生，足迹并未遍布大江南北，但他的想象力带他畅游世界。梭罗的躯体在尘世，但他是尘世中湖边的隐士；他虽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但已成为思想上的游牧民族。我在《节俭》的流水账中被梭罗的矛盾、超脱所烦扰，却也在不知不觉被他拉入湖中，在他获得自由的同时获得宁静。

我与梭罗在林中小屋中一同醒来，我想梭罗看到淡蓝色夜雾逐渐散去，薄纱一样挂在树梢尖尖，湖面因为朝阳的原因像少女的绸裙一样零零碎碎折射着金色的光，闻到的是森林中各种植物挂着露珠散发的草香和木屋散发的潮湿的松香，耳边是大雁、是蛙鸣、是林中动物苏醒后为食物而奔波的声音。梭罗是为了逃避现实生活吗？是为了追求自然吗？有的人为了生存而生存，有的人为了生活而生活，梭罗来到湖边是为了寻找，我猜他在人群中一定总是迷茫，茫然四顾而不得，所以他来了，他倚靠自然，面向未知，探寻生活的本质。他将生活逼入困境以得到内心的从容，从而得到空间去思索生活的本质到底是真实的平庸还是值得体会的崇高。

梭罗可爱，因着农耕生活占据时间而愧疚自己利用有限的时间资源看了两本旅行的书；讨厌人多却又发自内心欢迎"朋友们"的到来——此处只指梭罗内心觉得有共同话语或灵魂有趣的人，以及森林里那些不管梭罗是否乐意而不清自来的动物们。

梭罗到底在湖边找到了什么？我透过梭罗的日记，观察来拜访梭罗的朋友，看到梭罗种植与阅读的日常，与梭罗视察他的豆子地及他天然、静谧、独一无二的会客厅，随他参观不远处的村庄、农场、以及无时无刻不在他视野里的那个湖。梭罗独居的两年中，必定感到孤独——也许他思想已被智慧占据，但他心灵一定感到孤独，因为他对林中小屋的会客厅有如此美好的憧憬、对他的"客人"有极强的包容性，小屋的春夏秋冬，梭罗都注意到被不同来客的频繁到来，甚至将森林与湖泊也私有化，认为掠过湖上的禽鸟、被声音惊扰的鱼群、以及时常光顾他田地里和小屋中的其他小动物们，都是他的"来客"。

值得一提的是，梭罗对他的湖也具有极强的不舍，他初见的湖泊，他即将告别的湖泊，清晨的湖泊，冬日的湖泊。瓦尔登湖旁的森林提供梭罗庇护之所，瓦尔登湖则为梭罗洗涤人性。她闪着银色的光，她流动的湖水，冬日里冰蓝色的湖泊，怀中拥着生命，一定和深幽的森林，让梭罗离开后也时常梦回。

《瓦尔登湖》为什么有魅力，因为书中将思想与自然结合得如此完美。梭罗在书中开头交代的生活环境背景，直抒胸臆地表达他远离尘世的目的，他极强的反组织念头，其实在最开始都让我不解，让我轻视。但我克制不了梭罗生活环境对我的诱惑，我也想依湖而居，与灵为友，我也想感受林中的清风，吐纳清晨的雾气，我无法自持地被拉入湖中，与梭罗产生共鸣，从书中体会孤独感与满足，并随着梭罗离开瓦尔登而回到尘世。

这本书已问世一百多年，是举世闻名的"小众"书籍，我想它会随着快节奏时代成为人们的避风港，成为现代人心灵上的一处秘密花园。人类时代节奏越快，越显得瓦尔登湖的弥足珍贵。也许很多人会因为梭罗的思想、梭罗去往瓦尔登湖的目的、梭罗对社会的认知而感同身受，但我忘不了的是梭罗林中的那些草木、那些动物、那些风声雨声。我横看成岭的是梭罗已在林中的所想所悟。梭罗是带着对现实的逃避去的瓦尔登湖吗？我想身处时代洪流，他会有脱离尘世喧嚣的想法，但他更多的是抱着寻找的目的。若有人问我《瓦尔登湖》应该怎样去读，那我一定推荐各位从《声音》这一章读起。梭罗在瓦尔登湖寻找的东西，他从这一章开始找到了，他也许有对社会的躲避，但在这一章他找到了与尘世和谐共处的方法，他与自我和解了，并带领读者走进自然。

感谢梭罗和他的湖，木落水尽千岩枯，我想我已窥见了我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