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酥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妈送我一条命。其实他们并没问过我想不想来，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就这么来了。我终于还是顺利地活到了二十岁这天，这个当初看来遥不可及的日子。

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怯懦，急躁，易怒，神经质，缺乏耐心的人。作为一个一直活在他人包容下的巨婴，我总要求别人迁就我，大部分时间别人也照做了，我只会在偶尔良心发现的时候感到愧疚，真是抱歉。朋友们记得我的生日，易地而处，我却不能。

二十年的人生被一分为二。前十年的比重日日递减，但那印记抛不开。

小时候，在一个姐姐家看到她的画，是一幅桃花图，虽然是儿童水彩笔画的，却有种水粉画的美。彼时她小学五年级，我读幼儿园大班。

小孩子大多是喜欢画画的，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等到我长到她那样年纪，一定也可以画得这么好。

后来我升上小学，美术作业只能靠描红，自己独立创作的话，连一棵树都画不好。一直到高中，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确不会画画，自封为马蒂斯传人，不过是讲个笑话。而那个姐姐走了美术专业。

舌尖上的中国里，描述腌渍咸菜的时候，很喜欢说，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给时间了。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术师。

可是时间并不具备什么魔法。时间把我腌成了咸鱼。

很多左右了成长轨迹的事情都发生在后十年，给我了现在这幅样子，不是小时候期许的那样。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勇气在渐渐增长，譬如说小时候很害怕长大害怕变老，决定二十岁就去死。但我二十岁了，赖活着，暂时不打算去死。

常后悔来这一遭，偶尔看见三十几岁甚至更年长的人活得浑浑噩噩，心底就一阵恶寒。仿佛自己数年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那要不要去死？——但来都来了，也没能下定决心走。

有时会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条狗。狗一般活不到二十岁。

也有太多人活不到二十岁了，十八岁那年我就对自己的健康产生过担忧，彻夜地睡不着，就看着窗外，或者刷剧，怕自己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早死，但隐隐觉得死在二十岁之前也是件很酷的事。

高二某次开学典礼，有个学长或学姐给陆总发了这样的短信：『高中三年感觉一事无成，……』那次开学典礼的演讲嘉宾，甚至陆总读完这条短信后给出的建议，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句话。一事无成，一语成谶。

事实上，有多少人一生能做成一件事。

当年学《兰亭集序》，读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教科书的注解再豁达，都挡不住我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的情绪。是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就是俯仰一世吗。一时作伴，缘尽而散，不必再见。尽管骂我狼心狗肺好了。

二十年来我在慢慢了解自己，并不比了解他人简单。所幸将来的路渐渐清楚，只是不晓得能否按照设想走下去。越长大越知道很多想法萌发了之后就需要被及时扼杀，正如植物要时常修剪旁逸斜枝，否则乱糟糟地，大概会导致一场灾难。

二十岁的年纪，适合写第一封遗书。没有财产可分配，更留不下什么精神遗产，所有的遗言就只是脑子里坑坑洼洼的具象表达。而写遗书的全部意义仅在于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做好抬脚便走的准备了。我在心底给自己发了一片泛着蓝光的小药片，握紧剩下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