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前,卢平默默无闻,每天六点起床,给老婆孩子做完早饭,赶最早一趟地铁去上班。晚上家人都睡着后才下班回家,独个儿在厨房里喝完老婆煲好的汤,摊开纸写上几个字,然后上床睡觉。这样的日子,从他三十岁自愿换到现今的岗位就开始了。
这个世界总是存在着无数平平无奇,循规蹈矩一生的人,他们被生活的压力困在磨盘边,日复一日,过着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日子。
一支蜡烛,被点燃后就烧着,无论愿不愿意,就像宿命一样。
这世界如此的人太多了。
卢平文学之路的第一位伯乐是他的初中语文老师,在一次小小的班级作文测试时,他得到了一次表扬。我们曾经想去找这位姓马的老师了解一下,但这位老师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并不知道七十年前教过的那个大脑袋,瘦瘦的孩子,如今已经名扬天下,就在马老师曾经任职的那所中学,门上还挂着一幅红底黄字的条幅,上面最显眼的名字就是卢平。
原本我们最想看的是卢平的老家,但了解情况的老人们都说,这里早已拆迁,建成了一座大市场和几个小区楼盘,而那条卢平最念念不忘的铁路,也早已被拆掉。这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过去的迹象,我们的镜头在这里拍摄了很多镜像,但就连天空也都不再是当年的样子。几乎所有人也都不想不起卢平小时候的样子,唯一留下的记忆,恐怕就是在卢平就读的小学,看到的那张集体合影,只可惜那个年代照相技术仍是个金贵的玩意儿,不大的长方形照片中,卢平的大脑袋淹没在一片人头中,只能从眉目的位置,看出他的大概模样。
卢平的幼年、童年、青年、少年,直到他一生中最漫长的职业生涯,所有的经历,都没有任何一点,让人想到他天才的地方。
他没有什么朋友,几乎所有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很和善,却并不太合群的人,没有太多应酬。几乎从不犯错,但也没有什么亮眼的事情,就好像一辈子都是60分的样子。
我们也曾问过卢平:你那时候经常想些什么。
“我每天都在想今天又要做什么了,如果没有突发的新的工作,就会松一口气,”他回想了一会儿,带着孩子般的笑意,说:“你知道,我其实不是个勤快的人,对工作也不够用心,但所有的工作就是这样,想要做的让人称赞很难,但要把它做的不出大麻烦,还是可能的。”
他此时已经无法亲自创作新的小说了,他不得不依赖两个助手来记录自己的口述,可是他仍然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而且说的每句话都很坦白。说实话,在我们的采访历史里,像他这样说话的很少,不是没有更坦诚,更直言不讳的。但他除了不做隐瞒,不做解释外,还能让人感到他的一种释然。他像是在说着一种他不曾经历过的生活,那些曾经日日夜夜跟随着他的过去,就像是一身抖落的尘埃,拍打后,就不再属于他。
“是的,我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感情遭遇,我的一切都很平常,没什么更多可说,你看到的小说故事,都不是我生活的投影。”
新一届海蒙文学奖在颁奖给他的时候,曾经对他的获奖小说《与我无关》作如此总结:
“他的故事从没有寻常可以判断的逻辑,在对话和人物中,他达到了一种冷酷而残忍的平衡,他用一种锋利的语言强行打开了每个压抑者关闭的房间。”
而他对这篇小说的评价则是:“我已经忘记了大部分故事,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更喜欢这一本,如果他们愿意花费更多精力去读我的《开过花儿的房间》可能我会更沾沾自喜。”
但在最新的网上书店排行榜中,仍然是《与我无关》得到了更高的排名,而三年前出版的《开过花儿的房间》,只是平淡无奇地呆在一些铁杆粉丝的书架上。
当我们最后告别的时候,他感谢我们给他带来家乡的影像,并说,如果我们愿意改编他的那本《与我无关》,可以去找他的儿子谈合约的问题。
我不知道这件合约是不是有什么后续,一个月后我已经辞去了这份工作,又两个月,我看到了卢平的最后一本小说《看不见的过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