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乡村,是一幅浅浅的水墨画,尤其在这样一个阴沉沉的黎明,淡淡的雾气萦绕在清晨的空气里,大片广阔的田野裸露着它的苍凉,十六的月亮成了一个游移在天边的黄杏,在雾气中如烟般轻薄,好似随时就会被吞噬不见。
田野里的芦苇顶着乱糟糟的、干枯的黄发,呆呆的望着大路,飘摇不定,成排的杨树,零零散散的柳树,在雾中站成一个个苍灰色的影子,不动声色的听任麻雀在枝头起起落落、叽叽喳喳,勤劳的太阳终于不再巡视天空,在雾气中不知所踪。
百合信步来到美丽的南湖边,一切朦朦胧胧的,雾气给水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水面闷沉沉的,失去了往昔的灵动,间或一两只野鸭“嘎嘎”的从天空飞过,落在远处的水面上,成为一个个黑点,安稳、沉静,世界似乎沉默了,消失了色彩,只剩灰色,春花秋实好似上一个世纪的传说,姹紫嫣红都已流失在岁月的脚步中。
在这幅轻浅的水墨丹青中,天山透出长长的起伏轮廓,横贯在地平线上;月亮如梦幻般闪过天边,很快消逝在雾中;水面则如影般掠过了几只野鸭,划破了水的宁静;岸边的几处房屋,房前的几株老树,影影绰绰笼在雾中,凝固了一般。
百合站在湖边,一袭白色的大衣,微风轻轻吹起了她披着的长发,一双大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湖面,被雾气包裹着,她似与时空交织在一起,感受着它的温度,触摸着它的脉动,融在它模糊的寒凉里,似雾中的一个淡淡漠漠的影子,似这茫茫尘世的精灵!
矗立良久,在这安静的世界里,百合的视野倏忽间闪过一只白鹭的影子,从湖边的草地一掠而过,然后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响起,不停的呼唤,受这声音的召唤,她的脚步不由的抬起,心里涌起一个执念,那就是追着那只白鹭,走进这田野,走进那从来没有去过的湖岸的深处......
湖的面积很大,沿南岸向北行走,经过一大片开阔的玉米地,收割后的田地密密匝匝的立着矮矮胖胖的茬杆,田边芨芨草、苍耳等野草密集、枯黄、懵懂的耷拉着脑袋,偶有几只老鼠从草丛中猛得跑过,骇人一跳。没有人迹,淡淡的雾气中,一片寂静的田野。
百合循着白鹭掠去的方向,静静的继续向里走,湖边一些被田埂隔开的低矮的水面都已结冰,零星的白雪、一些小树冻在其上,晶莹剔透,宽阔的湖面则仍然水波荡漾,只是在这阴暗的天色里黯淡无光。
穿过一片密集的、高大的钻天杨树林,里面光线非常暗,除了百合的脚印,还有一些纤细的鸟儿的爪印,白雪上稀疏的落着一些黄色、褐色、深绿色的叶子,十分醒目,里面也寂静的吓人。
林边便是百合曾经远远瞧过的芦苇荡了,很是茂盛,以它现在的阵容,遥想鼎盛时节,定是绿意盎然、风光出众。白鹭不会在那里面吧?她暗暗嘀咕。
迈脚刚想走进去,一个悦耳的声音突然从百合身后响起“你要进去吗?”心一颤,脚步陡地顿住,就是这个声音,那个曾经呼唤过她的声音,抑制住心跳,她慢慢转过身来,身后站着一个瘦高挺拔的年轻人,二十余岁年纪,五官清秀,头戴一顶黄色的帽子,一件白色羽绒衣服,双腿细而修长,他的手里提着两条鱼。
“你要去哪里?”见百合不回答,他再次问道,“不知道,我看见有只白鹭,你看见了吗?”她茫然的回答,回头,才发现,雾气变得浓重,遮掩了身后的路,已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心里开始有些畏惧。
“前面芦苇荡太密了,雾气又大,会迷路的,”他接着说。
“你是谁?”百合上下打量着他,带着一丝警惕问,刚才好像没有看到人,他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她会听见他的声音?难道她是受了他的召唤才不知不觉走进来的?而且为什么会对他有一丝丝熟悉感?
心里七上八下、千回百转,不由后退了几步。“哎呦!”百合一声惊呼,双脚一下就踩进了一个尚未冻实的水坑里,好在不深,但瞬间短靴里还是灌进了水,冬天的水非常凉,她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他大步上前一步拽住百合,把她拉出水坑,用他那不大但却双明亮的眼睛看了一下她的狼狈相,又看了一下天色,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说:“我叫赫白,住在这湖边,你先跟我去把鞋子烤一下,不然会感冒的,再说现在雾大,你自己走也很危险。”
不知是受他的声音蛊惑,还是一个人确实害怕,还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百合不由点了点头。
他看百合没有反对,转过身在前面带路,她跟在后面,七拐八转走到湖边一条小道,转过一片白雪覆盖的庄稼地,雪不深,但是高一脚低一脚的不好走,又走过一湾淌着清澈泉水的小湖,约摸半小时后才走上了一条稍宽些的路,这时候雾气稀薄,可以看见路两边都是异常高大的稀疏的乱蓬蓬的芦苇,路的尽头有一栋不大的房子,他们正朝那儿走去。
走到门口,赫白推开门,一眼望去,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大些的书桌、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墙角有一个火炉,煤火烧的正旺,热气向百合迎面扑来,她忍不住跨进门去。赫白把手中的鱼放到墙边一张小餐桌上的盆子里,然后把椅子拉到炉边,示意百合坐下,又从床下拿出了一双轻巧的布鞋,放到她面前说:“只有这个,你先换上吧,”百合看了看那双鞋子,整洁干净,赶紧脱了脚上的湿鞋子,又掏出纸巾擦了擦脚,才穿进鞋子,然后忙着把湿鞋子里的水磕了磕,倒着晾到一边。
忙碌完毕,又打量了一下房间,大小约30平米左右,墙上还挂着两幅行书条幅,一书:行至水穷处,一书: 坐看云起时。字如行云流水、飘逸非凡,非一日之功也,余无杂物。
忽然背后感觉到了赫白注视的目光,回头望去,他果然以一种忧伤的眼神看着她,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百合却看不懂,于是故意无话找话的问道:“这是你写的吗?”,“嗯,”他默默点了点头,“那个......那个,我见过你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曾经相识?”“你不记得我了吗?”他有些犹豫的问,“记得什么?”百合有些莫名其妙。
“唉,算了,不说了,你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赫白拿起装鱼的盆走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百合闻见了一阵阵烤鱼的香味传来,倚在门边一看,赫白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正在外面的空地上,支着一架烤炉在烤鱼,孜然粉的味道、鱼肉的香气混到一起让人垂涎欲滴。很快,他端着鱼盘走了进来,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又把餐桌搬到床边,接着泡了一壶铁观音,才招呼百合坐到桌边,“来,吃吧,”“没有什么好的,将就的吃一点。”
百合闻见香味早已饥肠辘辘,伸出手去撕下一小片鱼肉,就细细的吃了起来,鱼肉外边烤的色泽金黄,里边白嫩异常,非常可口,“真好吃,真好吃!”百合边吃边赞不绝口。赫白吃的不多,微笑着看着百合吃,还不停的替百合把鱼刺挑掉,使百合很不好意思。
吃饱,又喝了一杯茶后,百合忽然感觉脑子一阵昏沉,不由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梦乡。
在梦里,百合与赫白都是美丽优雅的白鹭,它们相亲相爱,家族约有二十多只同伴,每年春天来到南湖湖畔。与它们结伴而行的还有成群结队的野鸭,这儿的湖光山色、蓝天白云美不胜收,这儿的水草丰美、鱼产丰富,它们年年在这里度过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再飞往南方。
然而有一天,有几个偷猎的人偷偷躲在芦苇深处,朝它们射出了罪恶的子弹,一个姊妹躲闪不及,被他们打死了,百合也受了伤,还有几只野鸭兄弟被他们打死抓走了。
虽然当地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坏人,并且赶走了他们,但它们却悲伤受惊过度,族长决定举族迁往别处。因为百合受伤,让她暂时留下修养,同时为了保护它不再被坏人伤害,族长施展法术将它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就是百合。约定初冬的时候来接她,赫白今天就是来接她的。
电光火石间,百合跳了起来,她吃惊的看着赫白,不由百感交集,眼泪忽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赫白,我知道了,”她哽咽着说。赫白也轻轻站了起来,他把百合拉到怀里,紧紧抱在一起。百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心慢慢安顿下来,好像多年的流离今日终于得到了补偿,好像多年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
赫白深情的吻去百合脸上的泪水,“天冷了,我们走吧,族长它们还在等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可是我们怎么走?”百合疑惑的问,“刚才茶里我已经放了复形散,你只要恢复原型我们就能一起飞走了。”赫白温柔的回答,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来到了门外。
摇身一晃,一只羽毛雪白、黄嘴、体态纤长的美丽的白鹭站在了百合面前。它扑棱了一下翅膀,用眼睛看着百合,示意她也如法效行。百合试了一下,没有变化,再试了一下,还是没有变化,原来她在人间太久,人间的烟火已经改变了她的体质,她再也变不回去了!
百合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她绝望的看着赫白,心阵阵产生了绞痛,然后晕厥了过去......
百合睁开了眼睛,不明白自己怎么站在湖边就睡着了?雾气还是薄薄的笼罩在湖面上,天空还是灰沉沉的,和她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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