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晃五个二十年过去,阿Q带着当年的悲愤与豪情,回到梦绕魂牵的故乡。
“先生安排,‘那年我眼睛发黑、耳朵嗡的一声,全身微尘似的迸散了’。一百年过去,应当回来看看。”
“电笼子”
“比过去大了很多!”
过去用一天时间可以走遍合城的大街小巷,现在一个区都走不完。当年纵横交错的河道还有一些,却很少看到船只,陆地上汽车川流不息,摇撸划船的本事没有了用场。
“現在的火車为什么不冒烟?”见过“大世面”的阿Q想不明白。“电是什么?那时点煤油灯,偶尔烧蜡烛。”两次向赵太爷赔不是,都用红烛赔罪。
“欺人太甚。妈妈的!”
看到人們钻进一个“小屋子”里,在几十层高的房子里上上下下,阿Q很是吃惊害怕。“这个叫‘电梯’的不是好東西,如果‘电’跑了,笼子里的人怎么办?摔死、闷死?”几次前脚迈进,后脚把他拉了回来。“上天入地是什么感觉?那些坐电梯的人好像没有感觉。”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打消了坐“电笼子”的冒险念头。
褡裢里装着銀元铜板,他的手放在褡裢上,有时把手伸进去摸摸,怕像当年押牌宝那样,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得而复失。看到人们喝酒、买菜,都是拿着一个叫“手机”的东西,手指在上面划几下就算付账,好像钱包都没有了用场。
看着酒店大坛小罐的黄酒,很想再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台一扔说,“现钱!打酒来!”
那派头,是摸小尼姑面颊后的第二爽。
“用铜板买酒,掌柜的会不会笑我老土?”想到这里,把两手插在夹袄袖筒里,悻悻地走开。


河面上空空荡荡,很长时间才能见到一条货船经过。
“那时洗衣、洗菜、刷马桶都在河边,祥林嫂就是在河边淘米时被人掠的……”
“浪费了!可惜了!”阿Q摇头感叹。
袁大头
走出几步,看见一个旧币收藏店,柜台里摆着袁大头及铜钱。
“有袁大头嗎?800元一个收购,高价!”老板見他“古色古香”的打扮,判斷他的褡裢里有貨。
“可以換那么多錢?”阿Q暗自吃惊。心里有了当年赛神赌摊赢钱那样的兴高采烈。
“一个800,五个4000,加上那些铜板,褡裢里的钱差不多有一万块!”
想到这里,直直腰杆、扶正毡帽。“我们先前,还有现在——比你们阔多啦!你算什么东西!”
土谷祠
到了城里,阿Q第一个目标是土谷祠,那里是作者为他安排的栖身之地。
穿小巷、过小桥,远远望到一个黄墙乌瓦的大宅门,在周围低矮破旧的民居中有鹤立鸡群的派头。“应当是白举人家,当年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戶。我在這院子帮过忙,未庄人羡慕地吐舌頭。”走到门前,阿Q才知道这正是自己要找的土谷祠。
跨过门槛,进入正殿,扫了一眼正面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塑像,转身看侧面墙上图文并茂的简介。照片能猜出点意思;字,一个都不认识。
“现在的字笔划比过去少。太简单,认不到了。”
“汉字简化,我当年在公堂上画圈也是简化。后来的人笑我不认字。哼。”
对土地公公、婆婆不敬,是因為住在这里时早上出去、晚上回來都給他們下跪磕头,而且都是响头。結果呢?
“媽媽的!”
“1948年春,许广平来绍兴看来土谷祠后说:‘我更亲切地找到阿Q的所在,仿佛此中有熟人,呼之欲出。’”讲解员向游客做着介绍。
“周夫人(许广平为鲁迅先生的夫人)为什么会有有这种感觉?”
“1981年这里做了修复,2002年又进行重建。周夫人七十多年前来,一定破败。所以她说在这里找到我的所在。”
阿Q听着讲解员的介绍,自我解释着。


“只要这国民性的弱点存在一日,阿Q也就活一日,所以有些人想一脚把阿Q踢开,说:死去!是不那么简单容易的。理由就是忽略了现实的社会性。”
“这话也是许广平先生说的。说的太好了。小尼姑骂我‘断子绝孙’,错!阿Q我自有后来人!”
“《阿Q正传》不单单以刻画乡下无赖汉为能事,其中实影射中国民族普遍的劣根性。”
“说我是‘乡下无赖’?”“这话是先生尸骨未寒,就出来鞭尸的苏雪林说的。为什么用这个坏女人的评论?““那女人好像活了101岁。在阴间,喜欢和人争论的先生都懒得理她。”
”《阿Q正传》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个人的照相,是观察了许多人之后,熔合之后塑成功的形象,是创作过了的。”
“先生的弟弟周建人这番话公平、厚道!”
“那么多大画家画过我;话剧、电影、芭蕾舞剧、京剧演过我。看来我真是大人物。”
得意时,他摸摸盘在头顶的辫子。“街上有些男人蓄了根段辫,可能是在学我。”



“厢房是我当年住过的地方。两边厢房都是画家赵延年的《阿Q正传》系列版画。把我画的骨瘦如柴,不喜欢!那么多人画我,相比之下,郭士琦画得好些,我没有那么可怜。”

出土谷祠,两个左转弯,便是鲁迅祖辈世居之地的周家老台门。望着高高的门槛、厚厚的大门,进还是不进?阿Q被那大宅门的气势镇住。台门斗、大厅、香火堂、后楼,四进啊!
被前后左右的游客挟裹着,他进去走了一圈,结论是:“比当年白举人家气派多了。我不姓赵,应当姓周。”
周家大宅对面开了一个“阿Q旅行生活馆”,里面居然卖五颜六色的毡帽,每个都几十元上下。摸摸自己头上那个,心里骂了声“借我的名声发财,妈妈的!”


静修庵
“尼姑们在哪里?”静修庵是土谷祠之外,阿Q最想重游的地方。
虽然那里有差点被黑狗咬、“革命”时迟假洋鬼子一步的惊险和遗憾,但是从当众调戏小尼姑、偷萝卜老尼姑也奈何他不得中感受到自己的威风。
每个街口为什么站着穿洋布红背心,写着黄字的人?“当年我去法场时穿的是洋布白背心,现在他们穿红的。”
站着旁边看了一阵,原来他们是“志愿者”,督促市民文明出行。
“文明”?这个词有些耳熟。“当年假洋鬼子打在我头上的那根棍子叫‘哭丧棍’,学名是‘文明棍’”,想到这里,本能地摸摸自己的头。
一路上东张西望,新鲜事不少。
不少人养狗,除去牵着,还有人把狗抱在怀里,儿子、女儿叫个不停。“当年一些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叫‘狗蛋’、‘狗剩’,为的是为子女求个平安。现在人和狗颠倒了。”
“特效药、特效药,治疗糖尿病的特效药!”一家药店用喇叭不停地喊着。
“现在的人能尿出糖来?”阿Q想不明白。“那人能尿出糖,吐的痰岂不是比蜂蜜还甜?”
“那时女人生孩子才能喝到红糖水啊。”
在仓桥直街找到静修庵,两扇门开了一扇,挂着一块“绍兴市文物保护点”的牌子,探头向里张望,老少尼姑早已不知去向,现在是民居。

阿Q怅然所失。当年摸小尼姑后的滑腻仿佛还留在手指上。那天晚上大彻大悟,至今还是孑然一身。百年间,见到多少一度分离的夫妻在阴间重聚。有后人家,每逢清明或忌日都会送上冥纸、祭品,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断子绝孙的阿Q”,小尼姑的诅咒让他恨恨地再望一眼静修庵大门。
“当年小尼姑只是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头,现在的女人露的太多了。”
看到低胸露出乳沟的女人,阿Q感叹道:“淫荡!不能再低了,圆圆的东西已经露出一半!”
有的女人穿大背心,不见裤子,却露出两条白白的大腿,“里面有没有穿裤子?‘一定想引诱野男人!’”想起自己当年在戏台下的人丛中隔着一层裤摸过女人的大腿,“如果是现在,能够摸到肉”。面对他色眯眯的眼神,那些女人不但没有愠恼,反而报以微笑,一时道貌岸然的他又心猿意马起来。

轩亭口
听说城外有一个“新未庄”,去看看?说不定找到王胡、小D的后人。
第二天早早醒来,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拍拍夹袄、扶正毡帽,烟枪插在左边还是右边,好像左右都不合适,现在街上已经没有这种打扮。
顺着宽阔的马路往乡下走,路边商铺、饭店、民居,都是楼房,完全不是当年的街景。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晨风带着杀气,空气带着血腥。
突然间他明白了,当年车子经过这里,前面是一班背着洋炮的兵们和团丁,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这是去法场的路,沥青路下面是昔日的石板路,车轮压在上面,咯噔咯噔。
轩亭口!一座汉白玉女性雕像让他确信自己的判断正确。这个女人是秋瑾,比我早十四年落难,当时轰动全城。这里是她的落难地。她在这里被斩杀,我在这里被枪毙。她是巾帼英雄,我呢?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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