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作者: 凯尔特的薄雾 | 来源:发表于2017-09-15 08:52 被阅读0次

      垂地的杨柳如此青绿,漫天杨花吹散这一曲离殇。亦求长相思。切莫长相忘。所有的故事没有开始,结局已定。天下谁人不识君。当你独自唱起小重山。清冷的月光跌进沉醉的记忆。我依稀听到你独自喃喃: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

    弦断有谁听?

    我听到沉重似寺庙钟声的声音,颤抖的荡音在耳际回旋,震得耳膜作响。铺天盖地袭来。连带神经一起疼痛。

    我坐在车厢内。窗外的风景稍纵即逝。偶尔听到火车的鸣声。蜿蜒不绝的车轨。我仿似看到我们之间的命运——两列火车擦肩,一个漫长又短暂的过程。相互鸣叫,而后分离。

    唐古拉开始下雪。十月的天,白雪皑皑。看不清前方的路。阴沉的云,仿若触手可及。孤独的生灵在雪中觅食。也许W就像这寂落的生灵,在雪中哀怨地坐着。看着天地浑然成一体,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明晃晃的阳光爬上山坡一面。明暗交替的群山延绵在世界屋脊之上。生命也该是如此。阴暗亦是明亮。都存在于我们内心。我们试图驱赶内心那一侧隐晦。蓦然发现,只有细碎的星辰在天际。原来有时候,阳光,可望而不可即。

    我想起你的容颜。你手上的烟。你的声色恰似过往一缕杨柳,在我手中紧握。当时光此般匆匆,我回神,看到手中抓住的,是虚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我自是不知道你是否念想我。再不相见已是几番。说来虽不是痛彻心扉。但每次再见,俨然判若两人的你,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到车窗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知道这般风景只有自己领略。当我们在陌生的环境,总是偏生出很多孤凉独孑的情意。骤而想起《海边的卡夫卡》里的男主人公。一个人独自离家出行。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而形形色色的人,终会擦肩。并且,再也不见。

    漫长的隧道。隧道。漆黑不见五指。就算外面阳光如此绚烂,也总是有黑暗的地方。并且必将存在。车驶出隧道的瞬间,阳光扑面而来。绚烂的阳光倾泻在积雪上。我看到所谓的希望,光芒万丈。却何为,无法驱除人间寒冷?

    寒冷。你在角落瑟瑟发抖。由于失血过多而体寒。你深邃的眼眸令我记忆犹新。

    而那天,阳光依旧。

    W。我心中默念这熟悉而刺耳的名字。“不知你过的是好或坏?”

    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距离。从高原到高原。从世界屋脊回到漫漫黄沙的现实。彳亍的旅行该是结束。而生活也应继续。

    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距离。从高原到平原。该是一年未曾回家。从江南水乡兀自固执地来到陌生的城市。黄沙灰尘扑面。寒冷侵骨。为何我来到这里。所谓体验不同的生活。却将自己设下如此陷阱。跌落成一土尘埃。在阳光下躁动,无法笃定落地。

    W。一次次在梦中血肉模糊地出现。将我的睡眠割离得四分五裂。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为何我来到这里。该是逃避。逃避过去的不堪。逃避你给的阴影。我自是知道无法帮助你。你的笑容如何驻足。这是你给的一个难题。

    经纬度的变更。风景的幻变。而我始终逃不出自己心中所画的圈子。终是知晓,原来不管在哪里,回忆依然会沸腾。逃匿到远方,逃不出的,是自己的心。

    我在念想你。你呢,W?

    <二>

    匆匆岁月。无休无止。时光只解催人老。蹁跹的时光把我们都改变,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妥协。

    而W,是否反拒过命运,拒抗那些命运给他的不安躁动和困苦?

    我所不知道的事太多。深奥或是幼稚。人总是自以为是地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而却沾沾自喜以为掌控了天地所有。天地所有。终是要按它的逻辑寻迹而去。

    我走下火车,再次踏上这丝绸之路的要道关口。我想象着W站在人山人海的车站外,歪斜着身体靠着墙,嘴里吐出烟雾。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而这终究只是我的幻想。碎裂在刺眼的阳光下。W,我很久再没看到你微笑。

    你流泪的样子突兀地浮现在我脑海。心疼而不知所措。你默默落泪。躲在阴暗的角落,像甲壳虫一样藏匿在别人视线之外。我伸手摸向你冰冷的脸庞。蓦然发现,自己在人群中孤立良久。

    W消隐在人群中。想象和现实。终是不可和解。

    “你怎么走了。那么多人丢了咋办。”X上来拉住我。我想我早已失去自己。过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生活。未来迎面撞来,将我撞得支离破碎。于是我失去了未来。也失去了自己。更失去了帮助W的希望。

    我不知道W的人生目标。在他最年轻的纪龄。贫苦的生活依旧在继续。想要改变生活,却是力不从心。我们都在依顺着时间平静地度日。从未做过惊天动地的梦。而没有梦想,又怎来的行动?

    不间断的铃声打乱我念想W的思绪。“你为何不接电话?”我责怨地说。瞅见未接来电显示的是“爸爸”。如此不断。未接来电达到十几个。“你爸爸该是问你是否旅行结束。”他爸爸该是担心他。X耸耸肩。把手机放进包里,无奈地笑着“没啥好说的。”

    X就如W一般,笑的甚少。X忧郁地看着刺眼的阳光。在光线的明暗对比中,他显得更为抑郁。

    他看着我,缓缓地叹息:要是我爸妈能像以前一般该多好。以前,该是多么神圣不可触摸的字眼。往事如烟。我们只能看着袅袅烟雾升腾,而后消失不见。也不曾将过往重演。无法重演。

    他的父母早已分居。他歆羡过去。即使也是一贫如洗。父亲得了肾病。三年漫长时光受尽别人的凌辱。鄙视。所欠之钱如山高海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落泪已不知是几次。那时也是埋怨父母,为何将他带到这苦难的世界。

    而苦难仍在继续。纵使如今,生活境遇稍有好转,父亲却和别的女人同居。而哀怨的母亲每每打电话给X,都是抱怨他父亲已几天未露面。他自是厌烦这一切,厌倦生活给他的苦难。

    我沉思良久。告诉他所有的困苦都会过去。困苦终会成为过往,枯萎在时光的无情中。在这浮夸的社会,如此这般的生活困境必然繁多。

    而必然繁多的不只是困苦。还有内心一遍又一遍,升腾翻滚的恐惧与怨恨。

    <三>

    生活就是开了一个如此轻易的玩笑,却将我们充塞于迷惘无助中。然后恐惧,或是怨恨,油然而生。

    生活。编织了无数的死结。像是巨型渔网。将我们捕获。

    坐环城公交。一闪而过的各种人影。而只有W,烙刻在我脑海。生命将我们安排相遇。并且有着血缘关系。命运是何等不可解释。

    我伸出手。看着完好无损的手腕。想起W的伤疤,令我心疼而栗。长而有序的伤疤,像是镂刻在他的肌肤里。丑陋而伤感。

    “哥——”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孩。一个比她长两三岁的男孩。

    “哥。我不会划火柴。我怕火苗会窜到我手里。”

    “看我的。这有什么好怕。”

    然后一小束火苗亮起。有着刺鼻的味道。我抬头看见火苗在W眼里灵动。

    “大胆些。没事的。”W递给我那盒火柴。上面印着一个人骑自行车的图标。我一次次划着。每次火苗一窜,听到“呲”的一声,虽然会为之一惊。但惧怕过后还是无尽的喜悦和成就感。

    这是W第一次让我勇敢。也是最后一次。

    点燃的火柴终要熄灭。袅袅成一缕白烟。这该是W的母亲。就在我们玩火柴的时候。她随着这点微弱的光亮。终于化为一缕白烟。于是再也无法重燃。没有生机。

    哭喊声由远及近。W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那时的他也许还没有死亡的概念。看着爷爷奶奶都泪流满面。W也哭出声来。也许那时的泪。不是为他母亲而流。

    W的父亲没有露面。即使在妻子的葬礼上。两个年迈的老人打理了一切。

    时光终是不饶人。W母亲的音容我已记不得。那时太过年幼,死别的感觉尚未萌芽。

    再次看见W是在几年前。他被送到医院。嘴里吐着泡沫。青筋突出。浑身打颤。看着他颤抖的手腕上的伤疤。明白他已不止一次想要离开。离开这苦难的世界。

    我自是不知道W面对生命的最后一丝尽头,是否看到微笑的踪影。他自己或是他母亲。我想这世间冷暖,只有他过世的母亲最疼惜他。懂得他。而失去的永远是最美好的。我们无法追回过去的美好。只有零落成泥的记忆。暗香浮动。生或者死。一念之间。黑或者白。纵使阳光照不亮每个阴暗潮湿处,而每个人的生命自是有它特殊的意义。柳里美的《命》中写道一个生命的流逝,就有一个新的生命延续光辉。而W,该是没有看到黑暗尽头的亮处。人生该是一个隧道,看到那点光亮,方然安详离去。而也许只有面临死亡的时候,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也是面对死亡,所有的困苦都是如此黯然失色,微不足道。而真正恐惧的是,等待死亡来临前的躁动不安。于是W自己拿起了电话求救。

    翌日稍有清醒。W看见他父亲不知何时在他床边。消失匿迹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回来看他。W发狂似地拉扯着他父亲的衣领,眼珠瞪得滚圆:“你走。你走······”输液管针孔从W手背滑出。有血丝渗在黝黑的皮肤上。他一改平时的温柔害羞。狂暴粗野地怒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W已经几年没有过安分的日子。父亲去赌场输光了钱。借了高利贷却没资本还钱。于是那些人只能拿W出气。殴打或者砸东西。甚至去W的学校闹事。W如此怨恨父亲也是情理。父亲没有抚养过他。却给他带来诸多不幸。

    W被重新安置在病床上。手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医生在走廊里对着W的父亲叹气:那么年轻就得这种病,还是尽早看。虽然医疗费很贵。但是不治好不仅影响他自己还会影响下一代。

    W的父亲看了病例单子。突然笑出声来。“这又不是病。自己会好的。”

    不等医生说话。W的父亲大步走离。再也不见踪影。

    我拿过单子,看到上面偌大地写着六个字:

    间歇性精神病

    ······

    “哥——我们要下车了。”然后小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走向下车门。看着远去的兄妹的背影,我突然知道原来命运是不可被篡改的剧本。我看到你搭台唱戏。一路风雨。

    <四>

    一路风雨。我又想起拉萨的寒风烈雨。冰冷地打在脸上。我拉着X的手在满是巡警的街上狂奔。

    狂奔。试图逃离这阴晴不定的人间。人间万象,终是没有可以捉摸的情理。

    在黄沙漫漫的城市,看到亘古不变的太阳。想起在4000m的海拔,毒辣的阳光烧灼皮肤。抽打我的脸。

      抽打我的脸。从而那段旅行的记忆如此鲜明。去往日咯则的沿途,怪石嶙峋。江水湍急而下。白色的波纹层层推逐。雅鲁藏布在群山中消隐。而后又再现。如此反复。蜿蜒不止。

    颠簸的车。翻腾的胃。像被提到嗓尖的心脏。提起又坠落。闭目良久。睁眼的刹那,满目满目的峭石像是张开大口吞噬前方道路。突兀而惊恐。于是心又一缩。久未回神。

    X说,这偌大的石头掉下悬崖,车定会如烂泥一般。我看着窗外巨石。笑而不语。我们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如若我们不幸,也将看到天堂之景,必是不同于尘世。

    想起X每每看到那些巍峨的山,不禁叹息:若是我们能爬上去该多美。记忆存留于一个美的地方,必然会将那些斑驳陆离的形迹一遍遍咀嚼阅读。

    没有受到污染的大自然总是让我们神往,为之倾心。并且受到我们的尊崇。天人合一也是如此。

    曾经和X爬光秃秃的山。没有台阶。没有树。到处都是偌大的深洞。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下去。没有树的山总是令人感到恐惧。站在上空感觉没有依靠。我总是想在往上爬的时候手里抓住点什么。像是依靠。或者保障。当我第一次面对光秃秃的山,胆怯恐慌占据了内心。

    有牧民将羊赶到山顶放牧。我惊异于这些动物的能耐。竟然能爬上这陡峭的山。也许大自然永远有着比人类高深的智慧。山顶有人放风筝。一根细弱的线,却拉扯了很多人的快乐。快乐。即使苦中作乐。又想起W给我做的风筝。一个塑料袋。一根绳。我们叫它风筝。

    想起和W去爬山。江南的山郁郁葱葱。绿得像被泼了颜料。修的平缓的台阶一直蜿蜒到山顶。每个转弯口都有一个警示牌:注意,蛇出没。我和W往往都是各自沉默。但是我们依然能很好相处。有时候也许言语真是多余的。

    我和他爬上山顶的亭子。俯瞰整个城市的风貌。城市,造就了多少人的梦想。而又吞噬了多少人的梦想。W微微喘着气,山顶的风把他的目光吹得如此闪动。他如这山一般秀气。也似这山一般,风吹雨打。

    只是山经受住了这些磨难,长出了无数绿色的希望。

    W点了一根烟,看着天上飘无定所的云:我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里。

    我默默点头。无言以对。

    <五>

    在如此浮躁的社会。压抑苦闷像是雷雨天气一般阴沉沉。我知道W过的不尽人意。而我期冀W该是坚强的。就如当初他鼓励我一般。

    “大胆些。没事的。”

    W该是有两个。一个柔弱。一个刚烈。

    X问我,有什么植物特别喜欢阳光。但也经受得住高原寒冷。

    我仿似看到摇曳在风中那抹艳丽——格桑花。

    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但不失挺拔。

    过去的W,该是一朵坚强的格桑花。娇艳却苍凉。

    而今的W,却被奴役在现实中,无法摆脱。无法逃离。他能做的只是尽力过好生命的每分每秒。珍惜活着的时光,便是对生命最好的回馈。

      而生命的意义。在于去发现自身存在的必要以及自己性格的特点。

    想必W没有实现自身价值。而今,很多人都没有实现自身价值。在繁琐的事情中奔波劳累。围绕着他人的圈子兜转。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拍手叫好或者涕泗横流。

    W,我们终是茫茫人海中的苍茫一粟。如蜉蝣般渺小。但我们依然要找到自己的道路所向。

    <六>

    X放下手机说,格桑花是幸福花。格桑的藏语是好时光之意。能给我们带来美好时光和幸福。

    好时光。纵使会流逝。不舍昼夜。而厄运也会如鱼鳞,被剥落在时光的深处。

    而在时光深处,我仿若看到人间烟火后,颤巍在风中的,一朵枯萎的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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