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奶奶年事已高,父亲就不再出门做瓦匠小工了。从邻居手里转租了三亩半果园,他说这样既可以让我们尽情吃水果,也可以方便照顾老人。
父亲对管理果园一窍不通,慢慢的跟着邻居学习授粉,施肥,打药,采摘,虽然辛苦,但都不在话下。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去卖苹果。
那年秋天,苹果到了收获的季节,阳光明亮刺眼。汗流浃背的父亲在园子里采摘一种叫“千秋”的早熟苹果,小心翼翼的轻拿轻放,唯恐伤了果皮表光。
这个品种只有三棵树,没结多少苹果,所以他打算凌晨去东江的水果批发市场卖掉。
父亲准备和弟弟用自行车一人驮一筐去。商贩们要起早上货,而我家距离市场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于是父亲让我和弟弟早点儿休息,早点儿出发。
深秋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可以穿短袖,到了深夜说话都喷着寒气。半夜十二点,父亲叫醒我们,裹着笨重的棉衣向黄县进发。
周围黑黢黢的,偶尔会遇到下夜班的人从身边掠过。走上牟黄公路,我们的腿都有点疼,父亲给我们鼓劲儿打气:“快到了,我们走一半儿路了。”
两点多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路静悄悄的,进入批发市场灯火通明,豁然开朗。各种蔬菜水果都有销售,人来人往的讨价还价,比赶大集还要热闹。
父亲找了个位置,把苹果卸下来,让我们看着,他去市场转转,打听一下价格。
市场越来越热闹,各种小吃也相继出来,为了缓解冰冷的身体,父亲询价回来顺路给我们一人买了一碗豆浆来。
果贩们也开始忙碌,每个摊位转着,看看哪家的水果中意。蟠桃个头比娃娃的脸都大,黄灿灿的大鸭梨惹的人们纷纷驻足围观,惊叹不已。
父亲点了一根烟卷,袅袅的烟混着豆浆的热气,喝下去,身体暖不少。
小贩们穿梭在各个摊位前商讨价格,父亲焦灼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口大口吸着烟。
一会儿过来一个带着红袖箍的大高个儿,手里捏着一沓零钱,冲父亲喊道:“来,交摊儿费吧。”
父亲慌乱的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卷,说:“啊?交摊儿费啊?我这还一筐没卖呢。”
大个儿不耐烦的说:“上哪儿去也得交钱呐,赶紧的!”
父亲低声问道:“多少钱?”
大高个儿斜着眼撇了撇嘴,说:“一筐两块。”
父亲更压低声音:“我这还一筐没卖呢,一分钱也没卖,等一会儿卖了再给钱行不?”
大个儿不耐烦的说:“谁有那功夫再回来收你这几块钱?!别废话了,赶紧点儿吧!”
父亲微弓着腰,解开上衣口袋的口子,掏出个塑料袋儿,从里面拿了卷零钱,捻出四张一块钱,递过去。
大个儿一把夺过去,嘴里嘟囔着:“真费劲儿!”看着大个儿又走向下一个摊位,父亲叹口气:“唉,一分钱没卖,先掏了四块钱。”说着瞅瞅手里的烟卷已经烧到烟蒂,便扔了,又卷了一根儿。
红彤彤的苹果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鲜亮,这时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问:“这苹果怎么卖啊?”
父亲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能给多少钱?”
小贩提高声音的说:“你的东西,你得说想卖多少钱啊!”
父亲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说:“八毛”
小贩一听,扭头就走,父亲尴尬的追几步说:“哎,哎,别走啊,要价无多,还价无少,你说给多少钱啊”。
小贩回过身来:“太贵了,我到手里也就卖这个价儿了,不赚钱我不能要”。
父亲弓着身子说说:“你给个价吧。”
小贩走上前扒拉几下苹果,拿一个放嘴里“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在嘴里翻腾着,嘴角溢出一缕果汁,他随手一抹。
父亲笑了,说:“这苹果,甜,脆,皮薄,就是好吃。”小贩啃着苹果点点头,含糊不清的说:“五毛”
父亲听了摇摇头,摆摆手:“不行不行,五毛太便宜了,哪能那么不值钱?”
小贩假装起身要走,又回身瞅瞅果子,猛的嚼几口手中的苹果,剩下果核随手一个抛物线飞出去,然后伸出手指比划着:“最高六毛,我车斗太小,只能要这一筐,要不我就不要了”
父亲皱着眉头思索一下,猛吸几口手中的烟卷,咬着牙说:“好,六毛就六毛。”然后他俩就抬着去过磅秤,小贩拿来他的竹筐,倒进去开车走了。
父亲捏着薄薄的几张钞票,仔细的叠起来放进上衣口袋里,系好扣子,习惯的拍拍,表情稍有些轻松,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卖一筐是一筐,可别往家带,树上还有那么多呢。”然后他猛吸一口烟,呛的咳嗽起来。
随着天亮,小贩赶着去集市,逐渐减少了,可是还有一筐没卖出去,父亲口中喃喃自语:“还能真的卖不出去么?”每过来一个人,他热切的问:“要苹果么?”来人摇摇头远去,他叹着气又坐下。
凌晨五点多钟,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她抓起红彤彤亮晶晶的果子,问:“这苹果咋卖的呀?”父亲正坐在角落里犯困愣神,一听有人打听,猛的抬头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怔怔的说:“七毛”,大姐很痛快的说:“嗯,这苹果真是不错,给我吧,不过我没车,你们得帮我送家去行吧?”
父亲眼睛亮起来,欣喜的说:“行行行,好说,好说,我们给你送。”
父亲忙不迭地的答应着,把苹果搬上车后座绑好,辗转几条胡同送到黄县的果蔬店了。
一夜没睡,回家的路上,父亲问我们:“你俩困吗?”我和弟弟都摇摇头,父亲看着我们说:“明年我把‘千秋’嫁接成’富士‘,让贩子到地头来收,不再来遭这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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