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冬雨霏霏,曾在合唱团任指导的老师约我去了一座会场,本该在一年前举办的管弦乐比赛重又组建,根据我所知晓的先是资金短缺,后又乐队离散,归终是拖沓到如今,即下月各项才正式开展。那位老师曾在小区北门西边开办了一个艺术班,我深为被老师的萨克斯吸引,当然我并未准入教,而成了朋友。
老师所带的乐队亦是经手自他人的,先是了解到内部不合,便长吁短叹,乐队的离散不仅源于地理距离,还是因了各自对音乐的理解,1953年傅雷与其子傅聪便就于贝多芬的小提琴鸣奏曲哪首更重要而进行争吵,傅聪为此离家出走。
场内虚寒,有些南方湿冷的感觉,脚步声在回廊之间来回传递,闻深沉的大号音调,悠扬的笛音与小提琴的声响,我感到难堪,因我丝毫不懂得音乐。落座在观众席之上,馆内黑漆觑不见四周,唯一敞亮的只有主席台上,眼下正是在准备排练,各个如我年纪,或比我年纪要大一些的青年神色端庄,落落大方的站立在自己的位子上,指挥双手及胸再又下垂,诸位便坐下,尔后挺起手中金色银色炫目的乐器来。指挥拿着的指挥棒不断的做出潇洒的动作,引导并组织一首曲子的演绎谈何容易,不禁思起祖宾·梅塔俏皮可爱而又精致的开场指挥,指挥棒的挥舞就好像蝴蝶一般,当然眼下的这位指挥并未有如此可见一斑的魅力,是一种尽可能的不失意的发挥。
我关注着主席台上吹奏的人,对于一场合奏来讲,一个人的差错是会被莫名放大,使犯错的那个人蒙受道义上的折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便观众只需届到诸位吹奏者个性般的发挥,不需恶意揣度,因此观众与演出的人也就共同构建了一温情主义的氛围。我对音乐的不了解就像对卫星的构造一般,何处都觅不见,还好,我只需承担氛围的烧炭工。
在中间的一小节处出现端倪,排练立刻停止,邀我来的老师马上上了台与指挥商量起来,我知道是因为“小号没能吹出声音来”,任何一件管弦乐器最初尝试的时候都难免有吹不出声音来的情况,并非乐器出了问题,而是吹的方式与气的运作,都是有讲究的,就像炒菜调料的剂量。可这样一来便想到——这莫非是被赶着上路的鸭子组成的乐队?我一时骇然。正如每一个人都在分工运作着,老生可以轻易的以己之力掩盖新生的个性,而若掩盖不住的,那极有可能是老生基数力量上的不足,连滥竽充数都很难。
似乎商量了好一会儿,老师便下了台,指挥继续从原先的那节开奏,可惜连接的不顺,笛音走样,大号那低沉的声音明显气力不足,吹的极闷找不见对应音符。老师小步子靠向我给了我一个不知该怎样描述的表情,像并非期待似的询问我的感想。我仅以长串的唉声表达我对之的不解。老师苦笑着,自愧不如,告诉我这就是早先错估自己能力而遗留的问题,此刻事半功倍但已经不可改弦易辙。老师毫不隐晦的告诉我这是一次失败的指导,连同根都有不可解的问题所在,现在无论如何紧追都难以窥见趋势。
我询问老师接下来怎样想的,心想无非破罐子破摔,老师一言不发,只是双手交叉于胸前,驻足凝视主席台上的合奏,到后面,我能看到吹奏的人已经有些黯然的松懈。“休息吧!”在我一旁安寂许久的老师喊道,可音乐仍在继续,吹小号的人问题不断,大号闷声闷气毫无乐感,笛音就像要试图触怒一头睡着的棕熊一般小心翼翼的,惟有指挥止住手中的活计,静默的立于台中。
“我笃定会惨败的。”老师对我说出此话的时候,仍旧凝视台上,四周黑漆一片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这首曲子的旋律跨度范围很大,要是不好好合作的话,倒不如说这是最基本的问题,连最基本的团队意识都不做好就要合奏,我竟然如此不上道,真是自找难堪。”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台上金碧辉煌的好像一场正在举行的音乐盛会,然而在追求谐音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徒有虚表,令人感到稀碎。
我与老师静默了好一阵,台上一位吹长号的少年伸长的拉管不小心将谱架戳倒。“调整位置”,前面吹奏银色长笛的女生说道,那可真是危险,在比赛的时候可无法中止吹奏去拾谱架,而长号还容易戳到前排人的后脑勺。手执长号移动也是要处处小心的,老师告诉我队里的人经常因被戳而与长号手吵架,虽然有过许多纠正,但因长号手视力的问题和最佳的观测指挥者的位置,便将其排在了低声部最后面。长号手一共有三人,皆是爵士乐的兴趣者,老师无比自豪的告诉我喜爱爵士乐的人对音乐都不假。长号善于表现短促而雄壮个性的段落,这也是十分受爵士乐爱好者青睐的。
能够喜欢上音乐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从不该恶意揣度,但是真正的揣度往往来源于内部。我已经无话可说,面对此般盛景,还能再糟糕到哪儿去呢?叫我前来的因果又是什么,换言之我敬佩我的朋友,这位指导管弦乐队的老师,而令我不得已对之产生格差的情形也便被他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知这是在问我,他需要各种各样的意见,我也应该告诉他我是不懂音乐的粗人。像那些深沉悠扬的音色究竟从哪个乐器中传出来的,我其实很难分清,正当下我也仅能以各位演出者的神色判断音从何来,一出端倪人很容易暴露伪装。现在,就在此最大的端倪却是老师。
坐在大鼓位置上的那个人显得格外轻松,因为鼓基本是要与合奏协同,而非独敲,长号手三人尽情的吹奏了一首曲子,老师告诉我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然而三个长号的乐色分明,犹如公园中三个互不相识的卖艺人,巧合的唱了相同的戏。我已经听的沉浸再沉浸,“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乐队,更难以相信这是要去参加比赛”,我毫不晦涩的向老师说出了我最终的想法。
出了会场,我撑起红黑相间的伞,十二月清冷刺骨的冬雨,夹杂稍许的雪花,路面湿滑,从天而降的雪絮露白,分明的从我眼前飘过。远处起雾,我在场外仍能闻乐器吹奏的声音,可惜是好是坏我亦不知,就好似存在于雾中的汽笛声。
在我走的时候,老师真诚的询问我届时开赛会不会来观候,我答应了下来。在一月的中旬,届时是否会有若此般的深冷感,谁也不知。我看着路灯转绿,便向雾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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