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如草
1917年，丛青镇天逸村。
丛青的冬天向来是只刮风，不下雪。天气不够冷，雪是落不下来的。可是今年入冬以后，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风割到骨子里去了。
“这天，怕是要落雪了。”
一间草屋里，满头大汗的孕妇，马上就要临盆。
“哇。。。。”伴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仁家的第七个孩子呱呱坠地。
屋子外面的丈夫着急地问，“是带把的吗？”
接生的是仁家的小妹，孩子的姑姑，她看了看孩子，赶紧拿襁褓裹了起来，“带把的。”
“谢天谢地！我们仁家有后了！”
几天后，妻子抱着孩子出了屋，丈夫要抢来抱，妻子犹犹豫豫，又不敢违抗丈夫。丈夫一把抱过来，逗孩子笑，“我的儿啊，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小祖宗，你……”话音未落，孩子忽然哭闹起来，小娃尿了。丈夫的手上尽是黄色的液体，他却不以为然，大笑，
“不关事，童子尿童子尿！”
说着轻轻拨开孩子的襁褓，却忽的愣住了。脸立马拉下来，眉头紧皱，眼睛瞪得老大，原本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仁小妹！你给老子滚过来！带把的呢？这明明是个赔钱货！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啊，敢骗老子？”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抱着孩子的手越捏越紧，似乎这个才出生几天的婴儿只是一团棉絮。
“赔钱货拿来做么子！”丈夫怒气冲冲，跨出屋子，大步向着牛棚走去。妻子追了出来，眼泪跟着掉，
“放过她吧，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求求你......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一定是儿子！我求求你......”
丈夫冲进牛棚里，一把把女儿扔进了牛滚凼。孩子哇哇大哭，哭得牛儿都晃着头看着她。
“这是你的命，你也别怪我。早点去投生吧。”说完摇头走了，一眼也没回头看。
妻子和小姑在一旁，不敢上前。妻子一手捂着嘴，一手紧紧拉住小姑。她还记得老六出生的时候，被丈夫扔进牛滚凼，她不忍心，偷偷地抱回来，被丈夫狠狠揍了一顿，最后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生生裹在被子里，没了气，丈夫在屋子后面随便挖了个坑，就埋了，还警告她说，“你以后别给我多管闲事。给我争点气，大哥家都有三个儿子了！我一个都没有！儿子都生不出来，拿你来有什么用？”
这天晚上，丈夫做了一个梦，梦到牛棚里开了一朵白花，花里长出个人，像仙女儿似的。一大早，他推开门，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他跑到牛棚，牛滚凼却没结冰。老七竟然还在哭，只是声音越来越弱。还没死？这孩子命这么大？小姑在一旁拴绳子，眼睛却盯着大哥。
“罢了，把她抱上来吧。没淹死，没冻死，天老爷不收她。”
小姑扔了绳子，赶紧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解开褂子的盘扣，把孩子裹在怀里。说来也怪，老七立马就停了哭声，似乎知道自己能活命了。
于是老七就这么活下来了。她爹说，她的命和草一样贱，就叫如草吧。
仁如草头上本来有一个哥哥，五个姐姐，二哥还没满月就夭折了，四姐五岁的时候去河里洗澡被水鬼拖走了。大姐长到12岁，父亲收了些钱，就把女儿嫁了出去，现在在哪户人家也不知道。五姐出生之后，她爹越来越不悦，他有三个女儿了，他想要儿子。六姐出生的时候，他的失望变成了愤怒，恨老天带走了他的儿子，又再也不给他儿子。于是，老六没了，他跟自己说，以后除非是儿子，只要是女儿他都不要。仁如草能活下来，更像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卷了一管旱烟，擦燃一根火柴。烟潮了，怎么都点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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