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 氏
爷爷百天之日,我随家人们一同到家族墓地祭拜,对于祭拜这件事,我一直心存一种敬畏和神秘感,几千年来,人们对祖先的祭拜总是牵动着内心隐秘而又质朴的情感,这与迷信无关。祭拜,不只是追思已故的亲人,其实还寄托着活人对亲人的祈福和期盼。如果心中委屈,有不可倾诉的郁结与焦虑,趁着祭拜的机会在墓地上放声大哭一场也算是一种宣泄,一种疗伤,在那里不必伪装,不必担心有人笑话,活着的,死去的都是亲人,可知的,未可知的都会包容你。
当然,祭拜总归是一件严肃的事,也是虔诚的事。上香、烧纸钱、泼散食物、磕头,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乘着亲人们吃西瓜的档口,我扫视了一下周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墓地上立起了十几座黑色的墓碑,爷爷享年九十六岁,奶奶的坟就一直在旁边寄存着,有二十多年了,直到爷爷去世才合葬,这也许是有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在里面,对于家族里丧葬的习俗与禁忌我也不很了解,可以肯定的是墓碑就是这次爷爷去世立的,他老人家去世时我远在外地,立碑的事我不知情。
出于好奇,我缓步一块碑一块碑的仔细辨认,每座墓碑都刻着去世的先人名讳以及立碑人的名字。本家的,户家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时浮现在脑海,但是,记忆已经很模糊,一切都随着时间远去了。一块紧挨着爷爷的墓碑让我一时愣怔,不光人名陌生,就连旁边刻着的“银氏”也让我感到奇怪,这是谁呢?既然这块碑并排挨着爷爷的墓碑,这人绝非外人,按顺序看,这应该是爷爷的弟弟,可是,我知道爷爷只有弟兄两个,小爷爷已经去世多年,叔叔把他安葬在了公墓,我从没听说过爷爷还有其他弟弟,家族里也没听说过有个姓银的女人。
回来的路上,我问母亲原由,母亲告诉我,那个墓碑底下埋着的是我爷爷的亲弟弟,十一二岁就死在了内蒙。
原来,许多年前,榆林比较贫穷,人们为了生存,很多人走草地,也就是今天的乌审旗、鄂旗,鄂前旗等地。他们靠经销茶叶、盐以及一些牧民急需的生活用品维持生活,有时也换取皮张带回去交易,这些人被称为边客,我的爷爷也是其中的一位。有一年夏天,他带着十几岁的弟弟来到牧区,住在毛盖图的东沙巴拉里,中午,杀了羊,大人们吃了炖羊肉就干活去了,小孩子顽皮,谁都没注意到十几岁的弟弟在沙湾的水塘里玩了一下午,等到晚上休息时,弟弟突然发急病,流鼻血不止,七八十年前的牧区缺医少药,又没有医生,仅有的喇嘛医生也在几十里外,大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中午还活蹦乱跳的弟弟就那样流血而死,伤心之余,他们把他埋在了附近的沙湾里。等到他们返回榆林,爷爷的妈,我的曾祖母问她的小儿子怎么没回来,爷爷说是留在牧民家干活去了,几次追问之下,实在瞒不住了,只好实情相告,曾祖母听闻噩耗,悲痛欲绝,责备爷爷没有照顾好弟弟,并命令爷爷必须把她的儿子带回榆林安葬,她担心儿子在地下孤单、寂寞,就让银匠打了个银娃娃陪伴夭亡的儿子,这便是我看到的墓碑上的银氏。
银 氏我不记得曾祖母的样子,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母亲说她很慈祥,很善良,也很疼爱我。听姑姑讲,曾祖母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贫穷、饥饿伴随着她的一生,生活举步维艰,常常要起早去菜市场捡菜叶子回来吃,曾祖父去世早,儿子常年在内蒙,她一个人拖儿带女,小脚女人实在不容易,得病后又没钱看病,最后带着病痛的折磨也去陪伴她的儿子了,听着都让人心疼。
想必,银氏一定是带着曾祖母对儿子深深的爱和思念在地下快乐的陪伴着夫君,并照顾着曾祖母。突然间,我宁愿相信鬼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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