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星星的人

捡星星的人

“星星挂在天上，不会掉下来吗？”我孙子在我腿边上，盯着满天繁星，突然好奇的问了这一句。

我一愣，紧接着慈祥的摸了摸他的头。

“会，会变成流星砸在地球上。”

我开始摇起了我的摇摇椅，眯起了眼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这一句星星唤醒，好像跟星星有关的语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大家都太忙了，没人会抬头专门看看天上的星星，更没人会听我在这里讲关于星星的尘封已久的事。

1.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那时的我因为生意上的失败欠下了巨额债务，好在我的妻子爱上了别人，已经早几个月前就和我离婚，那些催债的人除了拿走我的一切财产之外，不会影响到她。在公司关门的那一刻，生活中所有的打击全都压了过来，我孑然一身，站在被封了的公司大门口，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也许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以去了吧，我这么想着，悄悄登上了公司的顶楼，看着钢筋水泥的城市，顶楼风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但我还是站在了栏杆外面，没人看见，咬咬牙就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我这么想着，在准备松手的那一刹那，心中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很亏啊？在这边栽了，然后又死在这里，做个鬼都不会开心。”

然后我又缩了回来，一个人在墙角下思考应该去哪里，去哪里我才会变成一个开心鬼。去海边吧，我喜欢海，吃了大半辈子的海鲜，被海鲜吃掉，也算是轮回。

我用仅有的钱打车去了海边，潮水在沙滩上来来回回，像是在试探性的淹没陆地。我看着海水，脱掉了我的外套衣服和鞋子，要是过来有流浪汉，他可以赚走一件衣服穿，也算是我做的善事之一。我看着黑漆漆的海面，开始往前走，夜晚的海水异常温暖，抚摸着我的脚背，海水慢慢张开了慈祥的拥抱，开始环绕我的大腿，胸腔，这个时候温暖的大海开始变得狰狞起来，我因为水压无法呼吸，海水在我的脖子下面跃跃欲试的盯着我的口腔和鼻腔，准备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的灌进去。就在马上要灌进去的时候，天边突然一亮，一颗闪着光的石头狠狠的砸到了我的头上，我被砸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在岸边，海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果然有天国啊，这里就和杰克船长死去的地方一模一样。”

“喂，醒醒啊喂！”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突然胸腔一阵收紧，我吐了很多的海水出来，然后怔怔的问边上的人。

“你是天使吗？”

边上的人被问懵了，手上拿着一个破洞毛巾愣怔了好久。我神志开始清醒，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还带着营养不良的枯黄，像极了沙漠上生长的蓬蓬草。身上披着我的衣裳，脚上也穿着我的鞋子，精致的一身衣裳和他的容貌实在不搭。

“衣服是岸边捡的，我为了救你身上衣服已经湿了，拿走了你的衣服，你应该没意见吧。”

我艰难的摇了摇头。

“你这不穿不行啊，会冻坏的，你待会儿把我的衣服穿上。”他将盖在我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我才意识到我身上一直盖着他的衣服，说是衣服，不如说是破布来的准确，关键是还有一身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洗过的馊味。

我很用力的摇了摇头。

“你没得挑啦，我搜了搜你的兜，比我脸都干净，一分没有，我现在也没钱给你买新衣服，就凑活穿吧。”

说罢，拿起手上一颗黑黢黢的石头，对着阳光，仔细的端详起来。

“你在干什么？”

“你也真是幸运，下海的地方刚好就是星星落下的地方，这颗星星我已经算了很久落点了，但是时间我没算准，在这个落点上我等了有一周多，终于等到它掉了下来，你说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你，我顺手就把你也捞了上来。”

“这是星星？”我开始笑了起来。“这叫陨石”，我反驳他。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随便你怎么叫它，它就是它，不是你叫个陨石我叫个星星就能把它改变了的。”

然后他对着阳光，顺着石头的纹路仔细看了一遍。

“普通货，14岁的星星，纹路都还没形成好就已经掉了下来，害我白等了那么久。”说罢，他往背后的口袋里一丢，便起身。

“你别躺了，就没怎么淹到你，起来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尝试着起身，脚还是软的，但走了几步便恢复了往日的力气，披上他的破旧衣服，虽然很难闻，但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背着一个大口袋，健步如飞的往城市里面走去，我艰难的追上他。

等到底下商场，他让我脱掉衣服，从他的车后面给了我一件干净衣服穿。车比我最风光的时候开的车还要好，我惊讶的盯着他，身边这个男人令我愈发好奇。

“上车！”他向我招了招手。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的这一通操作已经开始令我大脑宕机，我惊讶的只能蹦出这一句，因为脑子里也只想着这一句，我脑子俨然已经不够用了。

“到了和你说。”

2.

车子在山脚下一个巨大的别墅停了下来，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成是一个石头博物馆，博物馆里分成上下两层，下层很宽敞，里面全都是像今天所捡的黑黢黢的石头，但比今天捡的要大得多，花纹也更加复杂，一个一个码在大厅里，走进了一楼才发现，大石头周边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碎石，小碎石被整理的井井有条，弯弯曲曲的像极了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枯山水？”我盯着一楼大厅的摆设，嘴里念了出来。

“一看就是文化人，枯山水都认得。”他没回头，也没停下介绍，开始去往二楼。这么淡然的态度，让我觉得震惊，好像这些摆设都是常规操作，他根本没有很在意，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给来人臭屁一通，介绍什么叫枯山水，这些东西都是怎么被我一步一步布置好的。我紧跟着他来到二楼，二楼大厅里也全是石头，被摆放在一个个玻璃盒里，玻璃盒的八个面全都打着光，黑色的石头没有一丝阴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来客的眼中。

他看也没看，直直朝角落里面的屋子走，屋子的门很简陋，走房间才发现，角落房间狭小无比，旁边放了一个架子床，床底下一张桌子，桌子摆满了草稿纸和没吃完的泡面。床也是孤零零的只有一个硬床板，上面铺了一个破了洞的床单，床单上面有着破了洞露着棉絮的被子，这房间里的一切和房间外的富丽堂皇完全不能相比。

“来，请坐。”他指着旁边一个塑料小凳，我蜷缩一般的坐了下来，感觉整个人躬的呼吸都开始不顺。

他拿出刚刚捡到的石头，对着我说：“这是星星！”

我已经被刚才那一顿操作惊得神魂颠倒，现在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看我没反应，继续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不是流浪汉，我的职业是收星，就是将天上掉落的星星，全都收纳回来，以便再次使用，这些星星都有着自己的规律，我每天会在这座山的山顶观测夜空的星星，哪些星星的光有了变化，便会被我观测到，然后我就根据光暗淡的频率和速度，计算出星星何时下落以及下落位点，然后驱车前往，去寻找那些星星，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我就是一个捡星星的人。”

他停了停，转身抓起旁边的矿泉水，喝水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我的脸，我看着他的喉结在上下翻动，水也从嘴角旁边流了下来，他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每颗星星，都会在小孩满月的时候，重新升起来，天上的这颗星就代表着这个孩子的想法，随着他开始长大，他所有的想法都会升到星星上面，星星在晚上一闪一闪的，就是因为在一阵一阵的接收者每一位孩子们稀奇古怪的想法，我是我们这个片区的星星管理者，每个片区都会有一个负责人，我将这个片区所有人的星象图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当这个人不再给星星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时，属于他的星星就会失去支撑掉下来，我这边有的，就是所有失去童真的人的星星。”

“失去稀奇古怪的想法？”我的疑问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失去稀奇古怪的想法啊，怎么说呢，用抽象一点的词来说就是，童真，失去童真，变得不再有趣，再具体一点，就是不再相信童话，也不会再注意点点滴滴，脑子里已经局限的用现有的社会理论来观察生活，并且诉说着生活的乏味无聊。生活其实很有意思的，每个孩子都会喜欢生活，他们会在汽车来的时候高声呼喊，他们会求着妈妈停下来等等，他们要看经过的轻轨；他们会对着飞机场里的每一辆奇怪的汽车评头论足；就算哪儿也不去，他们也会在家里面扮演着奥特曼，执行着属于自己的正义，那些失去这些稀奇古怪想法的人，都会把这些统称为幼稚。对，用幼稚这个词来概括这些行为，你更好懂一些。”

“所以天上的星星，挂的都是小孩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喽，那18岁之后，大家都成年了，岂不是星星都会掉下来。”我闪出这样一个疑问，盯着他看。

他爽朗的笑了，：“有的人啊，还没成年星星就掉了下来，但有的人啊，就算去世了，星星也依旧是高高挂在天上，慢慢和月亮汇在一起，和月光汇合提醒着大家生活多么美好啊。”

“可我却想……”我脑子里想着，突然觉得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温柔。他瞥了我一眼，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没管我，继续说了下去

“星星越大，就说明吸收的稀奇古怪的想法越多，一楼的那些星星，就是年纪过了50多岁的人的星星，巨大无比，每一个纹理都是一个故事记录机，就跟唱片上面的音轨一样，他们那些纹理也是一个个奇怪想法的故事轨，我会用数学算法，将那些轨道解析出来，并且跃然于纸上，你看，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星星上面的奇怪想法。”

他拿出一个文集，我随便翻了翻，什么《七夕》，《血树》，《张三和桃子》，《阿克星球》，《端午节》等等，一堆堆的小故事，他收了回去。

“这就是每颗星球里冒出的奇奇怪怪的故事，我将他们整理了下来，然后根据内容起了名字，我没那么文艺，起的名字都很通俗易懂，文艺的是每颗星星的拥有者们，他们奇奇怪怪的想法才是大文豪。石头越小，就说明丧失童真的时间越早，但故事仍然是一点也不乏味无聊。”

我灵机一动，说到：“照你这么说，今天看到的一楼大厅的小白碎石，肯定是那些夭折的孩子的想法。”

他盯着我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说到：“那是我捡的普通的小石子，为了铺成枯山水用的。”

我泄了气，然后盯着他，商人的心思又露了出来。

：“你的经济…？”

“卖故事。”他盯着我的眼睛，“这个世界需要故事，我的经济来源是那些喜欢故事的人支撑起来的。”

“那你是作家了？”我看着他。

“不，我是捡星星的人。”然后看了看表，时间快到午夜十二点了，他开始站了起来，走，带你看个好玩的。

他出去，将博物馆里的星星拿走了数十颗，然后走到空旷的野外，大山脚下蝉鸣阵阵，月光也很柔软的照在地上，他将手中的星星放在地上，等十二点钟一到，地上的星星便开始闪着光，嗖的一下飞到了天上，只在漆黑的天空留了几十道有光亮的划痕，他在本子上记着每颗星星对应的小孩子的名字，看来今天正好是这几位孩子的满月，然后他盯着我的额头，本子上的笔停了下来。

“别动”，说罢，他便跑了回去，手上拿着一颗星星碎片，在我额头上一点，那颗星星立刻有了光亮，然后也嗖的一声，飞到了天上，变成了最亮最亮的那一颗。”

“哈哈哈，很难见到啊，你的童真竟然能回来，真是奇事！”

我发愣的站在原地，不禁小声嘀咕着，遇到你才是奇事。

3.

“后来呢”，我的乖孙儿眼睛瞪的大大的。

“后来呀，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奶奶，有了你爸，你爸就有了你。你要看好，天上有一颗星是你的，你要保护好噢。”

“那爷爷你的星星呢？”

“我的星星啊，我的星星就是靠近月亮的，最亮的那一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