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阿马
整理:阿默
“上海到了,上海到了”,操着一口和大上海极不相称的家乡话,阿马和哥哥从船篷里伸出头来,岸边那些从没见过的高房子需得仰起头来才能看得见屋顶。黄浦江边,寻觅又寻觅,父子三人的小船始终没法在挨挨挤挤的各色大小船只间再插进一脚,船只好继续前行。续行六、七里,终于得空靠岸。
阿马跳上了岸,陌生的世界让他既新鲜又害怕,只得紧紧攥住阿爸的手。兄弟俩跟着父亲走到大路边,车拉人,叮叮当当晃悠着,人拉人,火急火燎狂奔着。父子三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姑姑家。
姑妈已经站在一幢两层的小楼房前了。五年前,小姑由人介绍嫁给了死了大老婆的小姑父续弦。小姑父家有些祖业,到了家里,小姑带着三人进到里间的一个大屋子里。“叫姑父”阿爸对两兄弟说,阿马怯怯地对着躺在大椅子上的一个男人轻唤了一声。“嗯,来啦。”昏暗中阿马没法看清那男人的脸,小姑父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带他们到边屋去”小姑小声怯怯地说。
稍微歇息几天之后,阿爸就在思虑找个什么事情做。小姑父给的提议是阿爸可以利用体力优势去拉黄包车。第二天,阿爸便去街头各处逛逛,找了些黄包车夫打听行情,原来阿爸口袋里的钱都不够包车十天的租金。再看看吧!阿爸不死心,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车夫,车行,这一走尽然失了方向,一个连路都不识的外乡人如何能拉包车?这一迷路倒让阿爸断了拉黄包车的念头。
包车不行,其他营生呢,找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头绪,父子三人出入小姑家越发觉得怯生,毕竟,白吃白喝月余给在这个家做不了任何主的小姑又添了不少麻烦。阿马常在半夜听到阿爸叹息声。
就这样,从夏到了秋。晚上的时间变长了,睡眠却更不安稳。这些日子里,常睡到天还没亮,防空警报就呜呜地响起。只要这声音一响,阿爸就立刻推醒两个睡得正迷糊的儿子,催促他们赶紧钻进桌下的大箩筐里,再在箩筐上盖上棉被。这便开始了台湾飞机每天来扔炸弹日子。马路上也变得更嘈杂,大批百姓拖家带口匆忙逃难。有天白天,警报响过之后不久,阿马就听到隔壁人家老奶奶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原来老奶奶家的两个儿子在外滩卖菜的时候被炸弹炸死了。
阿爸觉得,在上海没法再住下去了,原想来上海讨生活,不曾想,如今的现状不光生计问题没法解决,连命都难保。怎么办,还是回家种地吧!种田保命还是可以的。
于是阿爸给大姐写信,想听听大姐的主意,其实更主要是想跟大姐借点钱回家种地。很快,爸爸收到了回信。大姑妈在信里说,眼下秋收已过,即将入冬,冬天回家能干点啥?大姑夫参加革命,现在到万安地界做事,可以先去那里看看,等开春再回家。这个万安,阿爸不知道该如何过去,大姑信里也没有说,阿爸问了周围的人,原来万安就是长乐,可以买张到龙潭的火车票,下来走不远就到。
阿爸买了三张火车票,把仅有的一条从苏北家里带出来的被褥绑在背上,口袋里塞好一块妹妹偷偷塞给的银元,左手牵着大儿子,右手牵着小儿子。
就这样,一个初冬的傍晚父子三人又一次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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