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味)
我有个好朋友叫平平,平平有个远房的姑父叫张富贵。
姑父常常往平平家跑,带礼物,送玩具,逗平平玩耍。平平很喜欢姑父。
这天姑父又来了,说要带平平去玩,妈妈也答应了,平平可高兴啦!
平平穿上姑姑织的紫色绒线毛衣,套上姑父买的绿色小军装,蹦蹦跳跳,跳上了姑父的自行车后座。
姑父骑自行车跑得飞快,只见路两边快落尽叶子的杨树直向后面倒去,姑父常常换手在嘴前哈气,但是平平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一路上遇到的行人很多。他们大多是扛着农具下田的,或者是从田里回家的。有几个认识姑父的,巴结地打招呼:"张会计好!"姑父不理不睬,偶尔"唔"或者"嗯"应付一声,继续飞奔。
忽然,姑父猛地一刹车,跳下来,笑容可掬地对着一个人:"李主任好!"
平平眼睛一黑,滑下车座,差点摔倒。定了定神,见是一个矮胖子:黑皮帽子下一双细眼,灰色围巾包了嘴脸, 蓝色棉袄裏住腰腿,正像一个石碌碡从对面滚将过来。
"噢,是张会计,干什么的?"围巾缝里挤出沙哑的嗓音。
姑父边敬上一支香烟,边点头哈腰地陪笑道:"李主任忙啊,身体可好,来,抽一支。"
"不,不,我戒烟了。"胖子晃动一下右臂膀:"我到那边看看,看看。"
"嘿嘿,嘿嘿。"姑父干笑着,望着胖子一摇一摆的背影,缩回手,自己点上烟,猛吸几口,又跨上车飞奔起来。
平平认识那个矮胖子,是街上供销社的,曾经到自己家吃过饭。但是平平对他没有好感,觉得他是一个嘻皮笑脸,㖭唇抹嘴的人。
平平问姑父:"你同他好吗?"
姑父说:"不好。"
"不好,为什么还给他敬烟?"
"你不懂。"
姑父在大队的代销店上班,两人来到店里,平平感到很是失望。两间草屋,一个柜台,一壁货架。柜台是泥土块垒成,上面搭着一块木板。货架上零乱地摆放着杂物,还有一叠不好看的布匹。货架边上有一口盛煤油的大土缸,没有盖子,难闻的气味到处弥漫着。地面上尽是烟头、纸屑,看样子至少有十来天没有打扫。墙壁上,货架上,屋梁上蛛网和灰尘像是要随时掉落下来。即使是大白天,屋里也显得昏暗。平平觉得:爱好穿着打扮,一身光鲜的姑父,与这样的工作环境怎么也不般配。
姑父一回来,买东西的人就闻讯赶到。姑父忙个不停,不能陪平平玩。平平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姑父递货、数钱,和顾客笑骂。买东西的人真多,有人边挤着边埋怨店里好几天不开门。姑父忙这边,那边就催喊;到那边,这边的又催喊。平平恨不能自己上去帮姑父一把,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帮起。
这些人要买的大多是日用的,有买盐的,有买火柴香烟的,有买肥皂的。最受冷落的是那一堆布匹,最受欢迎的是大土缸里的煤油。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最近煤油要紧张了。
有人提着瓶子专门来买煤油,有人是买别的东西兼带着买些煤油,但是几乎人人都要煤油。一土缸煤油耗得很快见底了。
姑父很会做生意,对着买煤油的人说:"不多了,没有了!"一定要买煤油的人再搭上一两块肥皂、劣质香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平平知道,那种香烟大多已经发霉,在自己家一定会被当垃圾扔掉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个子,看样子和姑父是很熟识的。那人嚷嚷着一直走到柜台里面,大声告诉姑父:"陈书记让我通知你,给他办两条烟、十瓶酒,今晚要用。叫你到他家吃晌饭。"
姑父忙说:"好,好,老郑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姑父送走那个小个子,转身对众人喊道:"关门了,关门了!要买东西明天再来。"
人群立即沸腾起来。
"张会计,我买两包烟。"
"我称二斤盐。"
"张……我……
姑父嘴里说着"明天明天",手上用力把人向外推。
众人的力量一定强过姑父几十倍,但是却纷纷退让,没有人敢得罪他。
"张会计,打点煤油给我吧,我家已两个晚上摸黑了。"一个靠近姑父的瘦老头央求着。姑父只是不理,把他也推出门外,关上门,开始收拾自己要带的烟酒。
外面传来埋怨,还有低低的漫骂声:"妈的,五六天不开门,今天就怎么点时间,又关了,狗……"
平平听不下去了,两手捂着耳朵。姑父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笑迷迷地从货架底下拉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十多瓶贴有某著名商标的大曲酒;又爬到柜台上,从梁上架着的一个纸盒里掏出两条名牌香烟。
平平有些生气,问姑父:"这么多人要买东西,你怎么不卖了?"
姑父擦着贼亮的黑皮鞋笑道:"傻小子,我们不吃饭吗?嘿嘿。"拍了一下平平的头,说声:"走!"
平平跟着姑父在大队陈书记家玩了一个下午。姑父打牌,平平和几个小朋友在院子里做游戏。听陈书记家的小五子说,他二哥要去当兵了,今晚他家要请好多人来喝喜酒。
天还没有黑,就亮起了灯,一张明晃晃的大圆桌摆在堂屋正中央。
贺喜的人陆续到来,村里小学校的王校长也来了,早上平平和姑父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矮胖子主任也来了。
大家互相客套,招呼、让座,都把胖子主任向上首推。胖子主任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笑着说"好,好,请,请",慢慢地挪到上席。见他坐下,其他的人才相继坐下。
同样肥胖的陈书记立即递上烟,忙着给大家献茶。
胖子主任一手捧着茶杯,望望大家,例外地对着姑父点了下头,迷缝着细眼,用另一只夹着香烟的手指着平平问道:"这小家伙是你家的?"
"不,不!"姑父连忙回答说:"他是公社潘书记家的,我是他姑父。"
"啊?"胖子主任歪着脑袋,翻着小眼:"是那个小平平呀?"
"是的,是的。"姑父讨好着。
胖子主任叫平平到他跟前,平平不愿意。姑父连推带拉把平平送到他身边。旁边的人赶紧让出座位,平平就只得坐在胖子主任的身边。
酒菜上来了。人们一边喝酒,一边扯淡。平平浑身不自在。
胖子主任常常会把菜往平平碗里夹,很亲热地说:"吃,吃,多吃点。"
姑父一看见,就忙说:"我来,让我来。"也向平平碗里布菜。
平平面前的小碗都堆满了,好吃的,不好吃的,混合在一起。
平平太不舒服了!袭人的酒气,难闻的烟味,胖子主任和姑父比赛似地不住献殷勤尤其讨厌。他烦透了,什么也不想吃。
喝酒的人好像酒瘾才上来,争吵着,劝酒,碰杯。姑父喝得最多,每次有人对他喝酒,只要胖子主任一劝,他就端杯,还说:"李主任叫我喝,我……我就喝。"
酒喝得多,话就扯得远。他们说烟酒,讲打牌、打麻将,讲好跟人睡觉的女人……
平平头昏脑胀,好像也没有人顾得上他了。朦胧中,还听见姑父的声音:"李……李……,我……我喝!"
平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小五子和他的母亲坐在床边。他们告诉他:姑父因喝多了酒,被送到医院去了。这晚,他只能住在小五子家。
此后,平平告诉我,他再也不喜欢姑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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