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写《人生一世，当如花在野》的时候，提到过红楼梦里几个片段，蘅芜院里那段藤萝的描写，出自大观园刚刚修建完成，贾政命宝玉在门客面前给各处院落题名的章节；林妹妹和芙蓉的关联，则是源于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大家玩占花名儿的段落。
说起来《红楼梦》可以算是我的生活美学启蒙书，不论是美食、园林、建筑、花道、服饰、甚至音律和绘画，都有相关的章节涉及到，小时候反复看也并不是看情节，而是随便一章翻开都有美好的生活细节，简直百看不厌。
这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贯穿全书关于赏花的描写。花，在《红楼梦》里不仅是东方生活美学的日常，更结合了园林与建筑的场景，还与暗示了书中众多角色的人生际遇。从女主角黛玉“绛珠草”的前世，到十二钗每个女子坎坷飘零的命运，都如同娇美的花朵，不论有怎样绚丽盛放的过程，都逃不脱“万艳同悲”的结局。
不过我们单看“赏花”这件事，不去想80回之后的故事，还是一副相当美好的古典生活画卷。
繁华烂漫的春日宴会上，湘云吃醉了酒，图凉快直接在花园里青石板凳上睡着了，只用手帕包了花瓣枕着，芍药花飞得满头满身都是，连手上的扇子都被落花埋了，“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几乎是整部《红楼梦》里最华美的画面。
宝玉过生日正是春夏之交的好天气，于是在怡红院里悄悄摆了小宴，请了一群姐妹来玩占花名儿，也是大观园群芳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探春抽到“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杏花，众人笑着问：“难道又是一个王妃不成”；寡嫂李纨是“竹篱茅舍自甘心”的老梅；宝钗抽到了“艳冠群芳”的牡丹，宝玉念着“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判词只是发呆；
湘云的“只恐夜深花睡去”被黛玉打趣应该改做“石凉”；黛玉自己却是抽到了“除了她，别人不配做”的芙蓉，“风露清愁”也从此成为芙蓉的花意写照。
宝黛共读西厢，是在沁芳闸桥边的桃花树下。宝玉看到桃花纷纷飘落不忍践踏花瓣，将花瓣兜起送入池中，花瓣随着池水沉沉浮浮流出园去，才引出了后文黛玉葬花的场景与“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葬花吟》。
在大观园里，夏日赏荷不一定要“接天莲叶无穷碧”，也可以学着欣赏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
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园子，看到潇湘馆的窗纱旧了，要王熙凤找出银红色的软烟罗来配窗外翠竹；探春的房里大气阔朗，花梨大理石的案边摆了“汝窑花囊插的满满的水晶球儿白菊”，大观窑的大盘里还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
贾芸巴结宝玉送的几盆白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引发了众人结诗社的兴致。
诗社一发而不可收，秋日里赏菊也免不了钓鱼喝酒吃螃蟹，大家一起写写限定题目的菊花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恐怕把菊花也问得无言以对。
冬日的大观园就一定不能错过栊翠庵“胭脂似的”红梅，宝玉在诗社联句落了第，被罚去求妙玉的梅花。求得的梅花虽然只有二尺来高，但“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是极难得的冬日雅趣。
还有潇湘馆的水仙与腊梅，虽时有药气混杂，也拦不住满室的冬日沁香。
87版《红楼梦》毕竟经费有限，虽然服装和礼仪已经精益求精，但对这些花花草草的细节实在难以还原。有时我忍不住会去想象，这些花真实插在瓶中的姿态。不过可惜能亲眼看到古典花艺的场合实在太少了。
红楼宴和红楼服饰都有人复原，红楼花艺不知道何时能出个专门的复原展呢？或者重拍红楼的时候，至少邀请一位古典花艺大师来做顾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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