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明如月
南地1号公路。两旁的小树
是我亲手刷过白漆。
砖窑厂还在生产,每次出远门
父亲都送我
赶在凌晨四点前。
有一年冬天,我们抱来玉米秸
烤火。火苗上蹿下跳,灰烬中也有叫声。
当时我还不矫情,没有别意,
生活的啼哭也没开始。
旷野,被大雾笼罩,
通往县城的班车迟迟没来。
行李靠着我,我靠着他,
潮湿的气息不停升起
往身上扑,在我们面庞上翻滚。
忘记说过什么豪言壮语
我也看不见那年的冬小麦如何青,
他的黑发如何白。
现在想想,有人送总归是好的。
一首关于送别情景的现代诗该怎样写?这首诗的后面站着一个怎样的作者?这位陌生的作者会怎样展开这平常而古老的诗题?它让我想到《雾中汉水》,又想到《送孟浩然之广陵》之类的旧题,文学史的坑太多了,不禁替作者捏着一把汗。诗的开头段落似乎在不断验证我的推测,地点,场景,人物,时间,情节,随着诗行的推进,这些叙事要素一一呈现,让我对现代诗的神秘主义和隐晦戒心逐渐解除,一首诗与题相符的、明朗的小诗,叙事是其主干,将雾中候车这一事件交待得一清二楚。但这仅仅是诗的表面,它令我有触动的,并非1号公路、凌晨四点、通往县城的班车、父子二人诸如此类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框架结构,而是它顺带而出的内装修,比如亲手刷过白漆的小树,上蹿下跳的玉米秸火苗,“灰烬中也有叫声”,生活的啼哭没有开始,这些逸斜而出才是我们对诗的期待。诗如果是一棵树,叶子才是真正的亮点,而树干很可能大同小异。这首诗短短十来行,通过一次平淡的候车写出一种深情,那是生活温暖,父子血浓,也是人对过往岁月的恒久记忆,那些小树、砖窑厂、旷野、大雾、行李、冬小麦,都被施与生命涵义,特别是“行李靠着我,我靠着他”一句,尤其令人触动,他,当然是作者的父亲,心理上的靠山。但作者没有滥用抒情,而是采用了一个反抒情的结尾,“有人送总归是好的”,以表明自己的诗学方式,温情脉脉又不失理性克制,卞之琳不乏追慕者。——师力斌
2022-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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