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影

故乡老宅的第三进第二个天井旁南面巷子的第二间房，是我家的老屋，天井对面北边巷子尽头，有一个小院子，这是这栋宅子十条巷子里仅有的一个院子。父亲说，那是村里的书房影。书房影这个名让我莫名喜欢，感觉它透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书墨香盈鼻。父亲说，那是村里的学堂。解放前由村里公费延请私塾教导村中的儿童，父亲儿时曾经入读过，但奶奶说，每天父亲回来，爷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饭粒帮父亲补书。想来几岁的儿童，除去撕书，确实还不懂得干什么。对着那些线装书，对着摇头晃脑只会教小儿读书对对的私塾先生，不撕书又能干什么呢？我想象着年幼的父亲面对着高高端坐的老先生，还有他手上不时扬起的有警戒作用的戒尺，以及不明所以的诵读，瑟缩着偷偷撕书的情状，莫名有股喜感。

我对书房影很好奇，三岁前曾经在这所大宅子住过，但很多东西在心里都没有了印记，书房影就是遗失的记忆之一。今年年初五回乡省亲时特意进去看。

走过一进又一进的房屋，两旁的墙脚、大大的廊柱依稀可见斑驳的朱红。父亲曾经告诉我说，这种朱红色不是想油就可以油的，必须是家族中科考有及第的人才能赐油此种颜色。天井上是四角的天空，屋檐檐角如钩。右边巷子第二间房子，是我家的老屋，记得屋前有个马槽，是大石块凿空做成的，每当下雨，水从屋檐滴滴答答地落，马槽很快蓄满了水。可以玩水是儿时很开心的事。这次回去，专程去找那个马槽，早已不见踪迹，据说它和这栋大宅子大门上那个雕龙刻凤的朱红牌匾一样被家族中的败类偷偷摸摸弄走了。

我穿过天井前往书房影，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巷道，在北面巷子尽头，跨过一道门，便是书房影。大约六七十平方，是个多边形，书房影的四周，是一间一间的房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树，因为春天没到，落光了叶的枝干崎岖盘旋，弄不清是什么树。我闭眼想象着书房影里老先生教书的情状、桌椅的摆放以及那些幼儿摇摇晃晃跟读的样子，实在无法跟书房影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我想应该是时光流逝中发生的变革改变了书房影的功用。我向86岁的老父亲探问当年的情景，他说记不清了，又说五几年时，这里也曾有政府派来的教师在此上过课。后来父亲还说，书房影的功用，其实是为了映照扁石岭上那个败坏风水的阿公岩（在前面《故乡的原风景之扁石岭》六一文有提过），是老祖宗风水破解的绝法。到底破解了什么，不得而知。

时光迁，曾经的书房影后来应该是成为民居了，村中的人把它改为住所，一扇门内住的应该是一户人家。小时候有没有来过这里呢？真的没有印象了。但书房影这个名字一直在我心里深深地留影。可能是学中文的人对文字敏感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