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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很多人写作品说要得诺奖,我觉得好愚蠢

严歌苓:很多人写作品说要得诺奖,我觉得好愚蠢

作者: 雨雪霏霏_1bd8 | 来源:发表于2019-06-27 21:42 被阅读0次

    新京报  1周前
    题记:
        我从来没有过野心,我从来都只是想把手头的小说写好,我觉得我要满足自己在创作中的快乐感觉,这就是对我写作的奖赏。
    作家的成功50%是靠天赋,30%是靠努力,还有20%是靠职业训练

    如何训练职业作家

    他们有一些供青年作家写作的workshop,相当于工作室,这些青年作家会对彼此的文章认真严肃地探讨,他们既是小说家,也是文学批评家,那种客观自由的讨论氛围让我特别羡慕。

        哥伦比亚艺术学院跟哥伦比亚大学是两回事,这所学校只有几千名学生,是一所私立的艺术学校,我觉得它很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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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什么比不写更可怕
        新京报:在这所学校进行了怎样的写作训练?他们的课程是如何开展的?
    严歌苓:我在这个学校读了三年,得到艺术硕士及写作学位(MFA)。第一学年,我需要补本科的内容,在教授指导下,系统地读欧美和拉美的名著,这种有纪律、有引导的读书是训练的第一步,现在的很多作家都欠缺读书。
        老师会让学生分析一些段落的写法,并用自己的语言把它重新描述,这种记忆是非常深刻的。
    我们的阅读非常系统,比如,一个学期要把南美洲全部魔幻主义作品读完,一个作家接一个作家地通读;读美国作家的作品,会很系统地分南部美国作家、黑人美国作家等等。这种读书的强度和深度,在中国的大学里是没可能发生的。
      这套方法的第一步就是临摹,从一二年级开始,临摹全世界各种类型的小说,比如果戈理的喜剧、卡夫卡的《变形记》等,模仿大师的作品,就好像是拄着拐杖走路,让你熟悉全世界所有的写作手法和技艺;当你把技艺掌握了,到三年级,就开始走向自己的创作,写你自己选定的形式和题材。
        有了职业的写作训练后,每个人的发展情况就看自己的才华了,技艺可以让有才的人成为作家,让没才的人至少可以写点广告文案。
      上课时,我们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圈,老师坐在中间,然后,他随机指定一个同学给出一个名词,接着叫第二个人接一个动词,用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最最独特的动词,让这个名词动起来。
        这种训练就是告诉学生,什么样的语言能使文章变得有活力、有动感,用名词和动词连接成你的小说的一个章节或者一个场景。老师经常说,没有什么比不写更可怕的,只要写起来,让语言流动起来,最后就会形成一种生理惯性。
      新京报:这样系统的职业训练,对你日后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首先,我的技法问题解决了,我不会卡在一个视角里转换不过来,比如,内心活动与外部景观的转换,就没有什么难题。其次是养成了良好的写作习惯,每天坚持写作,就像上班一样。
        职业化的训练不能给你天赋,但是如果你是有天赋的,那么它至少可以让你在使用天赋时方便得多,容易得多,能使你的天赋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
      在学校,我们什么形式的小说都写过,侦探小说、历史小说、意识流小说,卡夫卡、果戈理、海明威的文体都写过。
        我们的教授认为,写作和绘画其实是一个道理,都要从临摹开始,所有的技法都是可以学会的,但最终能否成为作家,与一个人的思想境界和人文关怀有关,那是教不了你的,但至少技法可以让你把它们抒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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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要的文学天赋是对语言的敏感性
      新京报:许多到国外生活了几十年的华语作家,可以用英文日常交流或写日常文书,但始终没法用英文创作小说,但你用英文写出了小说《赴宴者》和一系列剧本,你是如何克服语言障碍的?
      严歌苓:最重要的是不要给自己设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边界在哪里,要不断地去尝试,It doesn't hurt to try。
        我在学校时,用英文写过很多东西,也在校刊上发表过小说,一开始我也没有自信,但我们的系主任对我期望特别高,说你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你可以写英文小说。他说,虽然英语不是你的母语,但是你知道小说是什么,你知道小说怎么写,一样是写人物、写细节、写故事。
        毕业后,他每次见到我都会问,你开始写英文小说了吗?在他的鞭策下,我终于写出来了。他就说,“你看,我早就说了嘛!”
      新京报:你刚刚一直强调的文学天赋,主要指的是什么?
        严歌苓:文学天赋首先是对语言天生的敏感性,让语言具有高度的审美价值。并不是所有的语言都可称为文学,要把“文字”写成“文学”,需要对其赋予诗意、音乐感和美感。诗人之所以能成为诗人,就是因其对语言特殊的感受力和运用力。
        其次,作家应该有一颗特别敏感的心,他要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好奇,对别人的痛苦能感同身受,有一种共感力。这种禀赋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很多人都很麻木,凡事无所谓。
      我觉得,我有一双特别具有同情心的耳朵,我很喜欢倾听别人的故事,也很喜欢观察。比如,我去澳门赌场,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很像大佬的赌客,一看就是所谓“成功人士”、“人生赢家”,他旁边放着一辆餐厅里的手推车,车上有一碗蔬菜面,他一边在赌桌上摸牌,一边大口吸溜面条,这个不堪的场景让我过目难忘,我把它写到了小说里。还有赌场的气味,因为很多赌客通宵不睡觉、不刷牙、不喝水,整个牙周和胃里发出难闻的臭味,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细节。
      细节是很难创造的,要观察,要倾听,要记忆。作家的另一个重要禀赋是要有很好的记忆力,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过滤掉很多无用的、不相干的东西,最后提纯为具有小说价值的部分,它可能会扭曲变形,最后抽象为一种小说意象。
        刻意创造离奇,是为文学所不屑的,但刻意避开离奇则是另一种矫情。当年拉丁美洲的作家们把无奇不有的政治时局魔幻化,在魔幻的基础上来表现它的平常和无奇,也就是“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假如人的命运危机是家常便饭,那么这样的现实就超于我们理解的客观现实,就是所谓的“超现实”或者“魔幻现实”。我们民族上个世纪也是磨难重重,避开离奇,故事就所剩无几。化离奇为无奇,也是一种功力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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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现荒唐比直接控诉更高级
      新京报:你的很多小说都以特定历史事件为背景,比如《金陵十三钗》以南京大屠杀为背景,《小姨多鹤》以日本开拓团为背景,还有很多小说以“镇反”、“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为背景,你曾表达过对中国近代史有强烈兴趣,你会在文学作品中有意识地投入自己的历史观吗?
      严歌苓:这是应该让读者回答的问题,我的所有观点都已经在小说里,和我的故事、人物浑然融为一体。如果能把观念单独抽出来,那一定是很烂的小说,好的小说一定是把见解藏起来,因为不能拿你的见解来说教别人。
      新京报:你有希望通过文学作品来起到反思历史的作用吗?曾有人批评你的小说“没有直接面对苦难”,缺少对历史的批判。
      严歌苓:让读者反思历史不是我的使命,我写任何东西,都只因为它具备文学和审美价值。艺术是种很纯粹的东西,不能有任何“杂念”,说要表现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历史责任感、伟大使命,那就完了。
      
    我觉得控诉很低级。《陆犯焉识》中,那些政治犯被人在地上拖着走,后脑勺被拖掉一层皮,早早变成了半个骷髅头,这是一段多么荒诞的历史,表现荒诞是比直接控诉更高级的境界。
    控诉是人对历史的一种态度,也有人把控诉写得很好,比如《夹边沟纪事》,但不能要求每个作家都控诉,我恰恰不是要控诉的人。
    新京报:我们常说“文史不分家”,对历史的反思难道不是文学的应有之义吗?在你看来,文学与历史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严歌苓:历史讲究准确,要把真相放在第一位,而文学是在真相的基础上虚构。中国人喜欢用“血泪史”、“血泪斑斑”等词汇来形容历史,经历过“文革”,我对这类词汇颇不以为然,大概“文革”中各种控诉、失真和煽情的腔调让我听怕了。“血泪史”之类的词里含有的庸俗和滥情是我想回避的。
    我觉得越是控诉得声泪俱下,事后越会忘却得快,忘却得干净。因为情绪宣泄、感官舒服后,很少有理性升华。
    而缺乏理性认识的历史,再“血泪斑斑”也不会使自己的民族或其他民族引以为鉴。缺乏理性思考的历史,无论怎样悲惨和沉重,都不可能产生好的文学。我只想写一段不寻常的荒诞历史,让读者看到一种非凡的奇怪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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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极致的兴奋,就不会有好的创作
    新京报:你们这一代作家的青少年时代物质普遍匮乏,但人生阅历丰富,经历过战乱、饥荒和各种政治运动,每个人都有富饶的故事;而当下年轻人的生活大多比较平淡,甚至进入低欲望、低社交的“无缘社会”,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这样的时代还能产生好的文学作品吗?
    严歌苓:其实,网上经常有各种各样边缘人物的带有戏剧性的故事。现实生活中,只要留心观察,也随时能发现故事。
    比如,走到美甲店做指甲,随便一问做指甲的小妹,她就可能有一段非常动人的故事。比如,她怎么认识做厨子的老公,他们怎么样在北京待下来,在什么地方居住,怎么样把孩子生下来,怎么样让孩子入托。
    每个小妹都可以给你讲一段很辛酸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可能成为文学素材。
    新京报:你会有意识地去跟年轻人接触,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吗?
    严歌苓:我不会“有意识”地去接触,我干什么都没有目的性,很多事情都是在偶然之间进入我的视野和耳鼓的,除非我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想要找一系列人物来采访。
    小说家一定是在漫不经心和非常自在的状态下,忽然发现一个值得写的好故事。当然,也有可能再过一些日子,觉得它其实没什么劲,只是一个故事,并不具备文学价值。
    新京报:到现在这个年纪,你还有对文学的野心吗?
    严歌苓:我从来没有过野心,我从来都只是想把手头的小说写好,我觉得我要满足自己在创作中的快乐感觉,这就是对我写作的奖赏。很多人写一部作品说要得茅奖、得诺奖,我觉得好愚蠢、好可笑。
    创作一定是在自由自在、在最舒服的状态下完成的,不要有任何文学以外的杂念,那些都属于《心经》里说的“颠倒梦想”,是要远离的。
        欲望比才能小的人,比欲望大于才能的人幸福,我是属于才能高过欲望的,所以能不为欲望所趋,知足常乐。
    新京报记者 徐学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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