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危墙
“袁将军,敌军围城三载有余,城中粮草已消耗殆尽,军中每士一餐,仅可维持十日,百姓更是草木皆食,已然,渡不过这冬日了。”凌冽朔风之中,一位英武的青年将官,向着将军汇报。拱手间,甲胄碰撞,激起点点白霜。
将军站定在城墙之上,吞吐着寒雾,独身向着将官问到:“何将军,仓府中可还有余粮?”“颗粒皆无!”
“不,你错了,这城中……”将军遥遥望了望城中隐秘的某处。
“将军,那可是……御仓”将官扫视着城上,压低了嗓音回道。
因着敌军的围城,每年的税收和岁贡,都被囤积城中的御仓之中,可这御仓随在城中,却是帝王府库,私自打开的话……
将官犹记得前些年,豫州大灾,为洪水所围,八十八天水米无存,豫州牧不忍属地百姓饥饿绝灭,私开御仓,保全了十数万黎民,然洪水退却之日,却也是圣旨赶到之时,豫州牧因私放皇粮,全家一百余口皆被诛杀。
想到这,将官冷汗直下,忍不住趋步上前,“将军可曾记得那年豫州……”
只见袁将军望向了城墙之外,沉了沉声音:“记得。”
“可记得又如何?这城中想活下去的人,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将官低头不语,神色凄然。
看到何将军如丧的神情,袁将军笑道:“何将,此事也未必十死无生,皇仓,皇仓,只是你我臣民的皇,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不少皇威不及之地。”
言罢,袁将军来到的城墙的边沿,看着苍茫雪野中连片的柔然敌营,黑沉沉如同墨色,生生压的这冬日的白雪透不过气来。
“将军是说……柔 然 ?”听到袁将军一席话,何将的心头一惊,眼神多了许多狂热,手上的刀也攥的手指泛白。
“何将,你可知,柔然围城三年,历经百战而不下,连柔然王的族弟也战死箭下,却仍舍不下辽阳这一座孤城?”
“为何?”“为了你我,为了一举吞并这幽州十六城,从此便可铁骑长驱直入中原。”
袁将军顿了顿,低于道:“这幽州防线,是二十年间,你我一砖一石筹建而成,半生功业皆在于此,其中的关节强弱更是了如指掌,如果有你我的助力,幽州防线的覆灭,不过顷刻之间。”
“柔然王,一面倾巢围城,一面重金贿赂朝中佞臣,构陷于我,正因为此,辽阳城被围三年以来,未曾来援一兵一卒。”
话至于此,袁将军的语气尽显落寞,何将亦是悲愤不已。
袁将军整了整甲胄,面向何将军,“何将军,你我同生共死二十年,可愿与我再付一战?”
何将躬身行礼,朗声道:“百战相随,生死无怨。”
“好,好”袁将军抖动着胡子,大笑几声,从胸甲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何将,目送何将走下城墙。
漫天飞雪里,将军站在城墙上,解下身上的晃金长弓,细细的抚过,眼神如箭,射向那柔然营帐里燃起的猎猎炊烟。
二、反间
翌日,清早便有军士张贴告示,言“城中西墙不看经年水患,已经破损严重,紧急征召工匠民夫修葺。”
城中居民、流民热衷相应,不一会就集结了大队的工匠和民夫,前几日逃来的流民中,更有技艺高超的大工匠携其徒工,自发为伍,深入城墙关键处修补不停,运作如飞。
期间,何将军更为大家带来了稀缺的干粮和水,与众人一一攀谈鼓劲,众人赶劲更盛,眼见不出几日,城墙即将修补如初。
被征召的众人餐食充裕,相较而言城中百姓更可谓混乱不堪,饥饿不堪者数以万计,更有趁乱作歹者,哀叹号哭之声终日不绝。
而平日里体恤民情的袁将军却视若无睹,只顾着每日整顿军士,邀请上了年纪的老人学者每日谈天,惹得民众饥愤相加,怨声载道。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袁将军每日派出众多军士,深入城中探查各处水脉。
三日过后,大雪盈门,天气比往日又冷了几分。城中百姓饥寒相加,民怨几乎到达了顶点。
而柔然的军队也趁机列阵而来,与城内混乱的情形一同,压向了薄薄的城墙。更为危及的是,柔然的军队绕过了往日必争的北门,直接袭向了刚刚修葺过尚未完工的西城墙外。
如此内外交困,万分危及的时刻,袁将军也只能故作坚毅,一马当先,率领饥肠辘辘的将士们急匆匆的赶往北城墙和瓮城。
于此同时,何将军加紧催促各队工匠,力争在开战之前完成最后的整修工作。
然而时间,终究是快了一步,柔然军阵的冲锋号角徐徐吹响,数千的先锋骑兵已经缓缓催动,践踏起的烟尘如同山岳一般,伴着隆隆的马蹄声一起砸在了众人的心头。
就在辽阳城上天空都仿佛被杀气遮蔽的时候,城头上却有一线的金光,如同太阳一般,斩断了柔然军队的脚步,众人抬头,只见袁将军手持这晃金长弓,一箭射断了先锋军的令旗帜。
袁将军一人一马,已经登上了西城墙上。
见此情景,何将军却招来修葺队伍中的大工匠一队,命其众人假扮细作,打开城门,互换柔然军的进攻,那大工匠一队,本就是前几日趁乱混入城中细作,见何将军如此军令,假意推辞一般,便顺势而行,真的大开城门,冲去城前做出信号,呼唤柔然军队进攻。
那柔然先锋官,本就是透过密报得知西城空虚,率众而来,见众细作堂而皇之发令进攻,又见城上旌旗寥寥,出了袁将军的扎眼大弓箭之外,并无响动,心中疑惑丛生,唯恐入瓮,只得停了冲锋,报与中军的柔然王。
那柔然王,与袁将军对阵多年,深知其绝非易予,见此空城打开,也是心中算计,不知是福是祸。
那作乱的细作们,见柔然军戛然而止,不明所以,更加的拼力召唤,只是军队仍然不为所动,那大工匠心中已急,取出深藏的利器,率众人转身冲向城门而去,好在何将军早有准备,守城军士一边大喊有细作,一边弓箭齐发,转瞬便将大工匠等人射死在城门口。
眼见着细作被射杀的惨相,柔然的先锋官更是不敢妄动,只等柔然王。
柔然王片刻间便回过心神,自恃大军在手,哪管它空城、坚城,先排除一千先锋去一战便知。先锋官得令之后,秣兵历马,亲率着一千的先锋部队,向着辽阳的西城门,冲锋而去。
三、守险
柔然先锋军,势若破竹,一直冲破翁冲,冲进了城门。
就在先锋官暗喜之时,却见城门内的街路上木排、深沟紧密相连,已无冲锋之地,回首望去,城门已然紧紧关死,就在先锋准备下马步战之时,城墙藏兵楼和城中民居等各处的伏兵齐出,弓箭飞斧漫天而至,一千先锋军转瞬便死伤大半,先锋官率领残存兵士,以马为墙,负隅抵抗,射出弓箭引燃了城中房屋多处,烟尘升起,袁将军与柔然王见此各自心中一喜。
柔然王见烟火升腾,知晓已然开战,手中握着细作昨夜的密信,挥剑直指西城墙中的薄弱之处,大军开动,如同连绵不绝的乌云,要吞掉整个辽阳城。
而袁将军见烟火四起,早就安排好了心腹军士,趁着战火一拥而上,打开皇仓,将三年积攒下来的粮草搬运一空,一部分并入城中府库,一部分直接安顿在军中大仓。
一位探得了虚实,一位解决了钱粮,接下来争的便是沙场上的鹿死谁手?
柔然王历时三年,终于统一了柔然各部落,如今是兵锋正盛,投石机、火炮一齐向着城墙上猛轰。
袁将军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又先声夺人,解决了后顾之忧,一城的士兵百姓也士气正盛。
双方从清晨冲杀至午后,经过了大半日的苦战,柔然王损失惨重,而袁将军和将士们也是苦苦支撑,双方依旧在城墙一线奋力争杀。袁将军和何将军站在城头上,如同利剑一般,浑身是血也不退让,见此情景,柔然王心中怒意大胜,加紧轮换着军队攻城,在累日冲击下,城墙的上端终于被砸开了一个大缺口,眼见着柔然军即将长驱直入,何将军毫不迟疑,率领着亲卫队冲向了缺口,以其用血肉之躯挡住挡住千万的敌人。
见到城墙破裂,柔然军齐声的高呼,攻势更加振奋,各方的人马齐齐压向了缺口,何将军奋力抵抗,手臂连中数箭,鲜血如注,何将军却视若无睹,犹自口衔长刀,准备死命相搏,只见城中各处涌来无数的身影,却是城中民众纷纷赶赴而来,有老弱妇人拾起石块对着柔然军猛砸,有青少孩童捡起散落的兵刃冲锋而上,有白发老翁死死抱住柔然士兵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随着城中身影的越聚越多,柔然军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得已,柔然王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残阳西沉,落日的余晖如血一般覆盖在西城之上,早已疲惫不堪的军士各自休整,奋勇而来的百姓也逐渐归了来处,兵戈止息,天地间静谧的如同幻境。
袁将军救下了身受重伤的何将军,之后又振奋精神来到了残城之上,其实,真正的险境现在才刚刚开始。
入夜,大雪纷纷而至,冷的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袁将军顾不得歇息,口中急速的吞吐着团团白雾,安排着军士们的各自行动。只见夜中静谧的城慢慢的活络了起来,醒来的灯火也越来越盛大,百姓们按着军士的安排,与士兵们一起,家家户户的取水源取水,连绵不断的人迹连成了一条水龙,从城中的各处水源,直接连到残破的城墙之上。
在冰天雪地之间,辽阳城中一夜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大更甚往日的冰墙。
四、破阵
第二日一早,柔然王便率领着大军前来攻城,却见得昨日残破的城墙上已然用砖石和冰筑起的一道城墙,柔然王怒不可遏,顾不上连天飞舞的大雪,强令士兵攻城,冰墙难以攀援,即便破损也可以泼水加固,几番激战下来,柔然军除了丢弃了满地盔甲之外并无斩获,只得收兵回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柔然王便停了攻势,依旧以十倍的兵力将辽阳城围的铁桶一般,只等着明年三四月份,春暖花开之时冰城墙不攻自破。
接连几日的得胜,城中的态势已然渐渐安稳,何将军的伤势也大有好转,得知袁将军洒水为城的事迹,更是兴奋的哈哈大笑,一个劲的夸赞袁将军用势入神。而袁将军却比想象中的更为平静,甚至比平静更为忧虑。
“袁将军,既然已经得胜,为何更见烦闷了呢?”何将军兴致高涨,对着来探望他的袁将军取笑道。
“何将军,我们已然是得了,却并非胜了。”“哦?”
“我军行险,得了城中半年口粮,得了春暖之前的五六个月的时间,却并非胜了,胜者,生也,只有活下去,才是胜了,而如今……”
话音刚落,何将军便从病榻上强撑着坐起,与袁将军沉默以对。
“何将军,你我与柔然对阵二十载,如今柔然之势,比我城如何?”
“柔然势大,沃野千里,茫茫数十万,人人皆可为兵。”
“我城孤城一座,军士万余,实在难与柔然相比。”何将军眼神黯淡,声音也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袁将军目光闪亮,追问道:“比我朝如何?”何将军沉思良久:“我朝国土万里,军士五十余万,名将百位,不逊柔然。”
“正如你所言,以我城战柔然,一得易,一胜难,待到明年春暖,我城无险可守,无粮草可食,如何胜得了柔然?而一旦城破……”
一旦城破,何将军忆起了几年前柔然攻破宁州城,柔然王下令屠城十日,鸡犬无存,宁州也从此成为一片废墟。
想到这,何将军用力的晃了晃头,打算把这样的想法晃走,可是冲锋陷阵从无顾忌的他,此刻也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袁将军,这,该如何?”
“以我城,换我朝。”
“自辽阳被围困,三年以来未见援军一兵一卒,一因朝中未必信得你我能守住辽阳,故而不愿抱薪救火;二因柔然反间,朝中佞臣泼我污名,皇帝不敢信我。”
“而如今,你我大败柔然王,射杀柔然王族弟,朝中皆可信你我能收得住辽阳。”
何将军暗自点头,心中称是,时势却是如袁将军所言。
“这仗是胜了,有目共睹,可是这第二件……?”何将军死死的撑着床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见着何将军紧张的神情,袁将军笑着说道:“这第二件的证据,便是……我自己。”
顾不得何将军的惊讶,袁将军一股脑的把接下来的筹谋都说给了病榻上的何将军。
“这第二件的证据,便是,我自己,以我性命,证我清誉。之前我一直没有拿出来,因为没有击退柔然,城中兵弱粮绝,需要一步步行过险境。而如今,柔然王损失惨重大败而归,部族间的纷争也开始重现,而城中军民借机得了半年的粮草,又有险要可守。”说到这,袁将军打趣的笑了起来:“还有身经百战的何将军作为统帅,撑到明年的三四月份不成问题。”
何将军又气又怒,可也心知苦无良策,只能任由着袁将军说下去。
“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过些天我就要去出发了。”袁将军的笑意更胜,接着说道:“从朝中接到我的……我的消息,到决议派兵而来,时间少说也要三四个月。”
“所以,我得尽快的去做这一件事了。”
“何将军,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何将军再也抑制不住,翻滚在地,死死的抓住袁将军的战袍,手臂的伤口都跟着紧绷的
渗出血来,眼中盛满着悲痛。
袁将军却面色如常,伸手扶起了何将军,对着一起征战过无数强敌的人说道:
“待来日,望诸位,都以富贵相见吧。”
说完,便如释重负一般,转手走出门口。
只留下何将军的影子,呆坐在地上。
五、尾声
山间的一片草地上,两个牧童以树枝为刀剑,正骑着牛对阵嬉闹。
“小袁哥哥,你赢了,你来扮演将军吧。”
“小何,可我才不稀罕什么将军呢,我只想要多多的钱,越多越好。”
“袁哥哥,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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