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无风。
山谷水雾缭绕，山顶的一切却空灵清澈。
所以阳光也更猛烈，显得红衣人的身影更刺眼。
海东来看着脚下连绵不绝的山脉，指着前方隐在水雾中的山谷问：“那就是你说的地方？”
林如夷坐了下来，环抱双膝道：“风景真好。这样诗情画意。海大人也坐下来欣赏一下吧。”
海东来嗤笑：“你是累了吧？” 说什么赏风景。
林抬头，眨眨眼：“是啊。你知道我毫无内力，这么高的山登上来已精疲力竭。休息一下吧。”她又扯了扯海东来的衣袍：“而且风景是真的不错啊，你很少来江南吧？”
“来过几次。”那几次都是执行任务，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是谁，尽管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他记得他们死前的眼神，每一个，都是一样的，不信、不甘、恐惧。
“但一直没机会欣赏江南风光。”海东来说着，真的顺势坐了下来，看着绵绵的山，和稍远处的湖泊。
林如夷笑得很灿烂，但没有再说话，看看山，看看他，再看看山。
……
“该走了。”海东来起身。
“这么快，”林如夷有些抱怨，“才一刻钟呢。没力气，我会摔死的。”虽然说着，但她还是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这一刻钟对海东来来说已经是一次奢侈的休息。他也有过无数次纸醉金迷的奢华的享受，那种享受和此刻的休息却如此不同。
“还没休息够？”海东来轻叹了口气，伸手道，“那你抓紧了。”
林如夷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脚下一空，群山在脚下。这才明白他刚刚的话。全身紧张，死死抓着他的肩膀。
第一次进入红伞的范围内，她的脸被红衣红伞印得很红……
……（此处应有BGM）……
跃过两座小山，海东来在那个山谷边上落下。
“到了，还不放手？”
“哦，哦！”林如夷一下子退开得远远的，受惊了一般，呆呆的。
“在哪里？”海东来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异常反应。
“什么？哪里？”林这才像被针扎了一样反应过来，“哦，对。这个山谷一般没什么人，只有辰时和未时有人。这边走。”
海东来迟疑了一下，直到林回头看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辰时、未时？
山路婉转如迷宫一般，但这路却修得比在总堂那边更平坦。车辙印遍布，说明这里行人不多，倒是车马来往居多。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林如夷走进去点燃了四周的蜡烛。
山洞里尽列各种兵器，而且数量庞大，反射着烛光，整个山洞格外明亮。
林如夷走近一杆叉，手指轻弹了一下叉尖道：“那些铁矿被开采之后，就尽数做成了这些兵刃，好铁，打造的好兵刃！海大人，你看，这些大多是长兵器和远程兵刃。可不是江湖搏杀用的，都是战时所需。这样的山洞，此谷有十个；而这样的山谷，他们又有多少个，我更不得而知了。”
海东来也多少猜到了些，待看到这些，心里依然一丝惊讶。开矿、铸兵器、筹备如此多的兵刃，要说节度使秦大人毫不知晓，那是不可能的。想起皇上圣谕，“注意秦逾明……”
林如夷操起旁边的一把刀，绕过一堆长戟，走到一个木桶面前说：“海大人，这个更有趣。”说着，一刀劈开了木桶，滚滚黑色的液体尽皆涌出。
“猛火油。”
“北周宣政元年，突厥统治者派兵包围攻打甘肃酒泉，当地军民用‘石脂水’烧毁了敌人的攻城工具，此火得水愈明。”林如夷侃侃而谈，一扫刚刚受惊的样子，“用的就是这种猛火油，但是猛火油的威力又何止于此。他们储存了这么多猛火油，难道只是为了照明？”
说完这些，林如夷走到海东来面前。
她突然跪下！
“海大人，这一路，你怀疑我也怀疑得很多了。现在，我……知无不言。”林如夷低头说道。
“……”海东来对此变化并没有大吃一惊，倒像是松了口气，“好，那你说吧。”
“嗯，从哪儿说起呢……”林如夷犹豫了一下，道，“这事，我们就算是上报了也没有用，一来匪夷所思，二来秦逾明……所以我们用五百万两雪花银作为诱饵，大批军备物资必须要大笔的钱财才能支撑，他们一定会心动的。我们知道他们会下手，所以其实我一直远远离开车队，成为唯一的人证。等待朝廷派下内卫大人调查此案。一路引导海大人前来，只为让您亲眼看到这一切。”
“嗯。难怪你才来一天，就对这里情况了如指掌。”海东来点头，“所以，你的劫持也是假的？”
“是的。”林如夷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怕您不能及时找到此处。为了找这个山谷，我们也花费了很多气力，过几天这些东西恐怕就要转移，晚了就看不到了。所以才出此下策，望海大人见谅。”
海东来轻笑一声，更多的是笑自己：“你们计划得很周到啊，不错。”虽然感觉到林如夷的可疑，但是整个计划说出来的时候，到底还是出乎了意料。计划看似不复杂，每一步都是凶险，特别在这总堂内部，如何保证避开所有人，及时引导海东来，更别说他来之前如何与秦逾明周旋，以及查到断金帮这么多机密。
“……”林如夷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不似夸赞的夸赞。
“揭穿断金帮和秦逾明的阴谋，也算大功一件的。”海东来说着这夸奖的话，脸色却阴了下来，“那么，最后问个问题：‘你们’又是谁？目的是什么？”
不及林如夷回答，海东来从腰间掏出一片纸，一片桃花笺：“这是你刚刚在那个窟里，咳，冲我撞来时掉出来的。和上次那张折叠手法不一样。还是新的。”
林如夷把头低得更低。
“站起来，抬起头，说。”
“……”她站起身来，抬头的瞬间，神色没有了慌张，“没错，折叠记事，是我们古老的记事方法。如今已经没有人用来日常记事了，但是，用来传递私密信息依然是绝佳的。”
她看着海东来的脸继续说道：“我们是琉球移民而来的幸存者。两百年间，世代为奴。我们费尽人力、财力揭露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大唐。更重要的是，几十年前，我们一族的奴隶身份已经废除，本可以安居乐业，融入大唐。但是断金帮霸道非常，欺压我们，江南百姓不敢违逆断金帮，也皆以我们为外族。对我们欺凌排挤，因为与断金帮看不起的外族为伍，就是与断金帮为敌！这些年，我们发现了他们和秦逾明的秘密，想来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说着，两行清泪滑下，脸上依然是倔强的表情。
海东来眼睫微颤，半晌没有说话，转身道：“我们走吧。”
林如夷顿了顿，又一次疾步赶上前面那人，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外族人，看……看不起……”
“两百年之久，你们早已是我大唐子民！”
——————————————————————————————————————————————————————————————————————————————————————
注：猛火油就是石油，没什么特别的。北周时用石油退敌，那段话是唐代地理著作《元和郡县图志》原话。这书出的时代比来来晚（但事件发生在之前），所以正文就不提这书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