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
父亲对我们几个的家教有言传更有身教。对我的学习，父亲最多的是苦口婆心和严格要求。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会不断的在我耳边灌输诸如“考上大学是农村孩子走出去的唯一出路”“一定好好学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能一辈子当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等等思想，那时我不是十分明白。等到再大一点，父母带我去县城，看见高楼，就跟我说:“看这楼高不高?外面的大城市的楼比这还高，一定好好学习，过上人家城里人的生活。”话虽然很直白很朴素，但确确实实影响了我。别的不懂，至少我知道我要好好上学，走出我那破烂不堪的农村。
父亲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格，小时候如果哪次我考试考的不好，他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桌子搬出来，把我的试卷摊在上面要我好好地检查检查。等我上了初中和高中，他不能经常监督，但对我的学习从来没有放松过，每次回家他都会过问我的学习状况和生活状况。发现我有成绩波动或心理波动，就会和我一起分析波动的原因。我也逐渐形成了自主学习，对学习也丝毫不敢懈怠，还好我的学习之路整体还算顺畅。
如果学习方面他主要是言传的话，那其它方面他主要就是身教。比如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品质——孝顺。他常常教导我们:百善孝为先。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记得小时候，晚上我们在家，妈妈正在做饭，这时爸爸从学校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回到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读报纸上的文章。内容大部分都是讲述大学生背母求学，儿子携父求医这样很具正能量的感人故事。
对待爷爷奶奶，他更是不折不扣的孝子。很多次我们家来了客人，吃饭时爸爸总是把爷爷叫来让他坐在上席。每到我们家做了什么好吃的，爸爸总是让我们先给爷爷奶奶端去。从爷爷被检查出胃癌到他离世这三年时间里，爸爸更是东奔西走给他请医买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爸爸就立马跑去询问情况。爷爷去世后，爸爸怕奶奶一个人住在老屋害怕和孤单，就专门在我家腾出一间屋子给奶奶住。在外打工期间，最多不超过三天他就会给奶奶打一个电话。每次回来都会给奶奶捎礼物并给她零花钱。奶奶毫无征兆的突然病重，他更是悲痛欲绝，连夜从上海赶回家，打电话告知我时更是泣不成声。每到清明他要是能赶回家都必须赶回家给祖上和爷爷奶奶上坟。每年过年家族一起祭祖烧纸，纸堆成一堆烧不透，他都会是那个蹲在或跪在地上通风的人，样子安详而真诚……
凡此种种，爸爸都发自内心地虔诚地表达出了他对长者的尊敬，对父母的孝道。他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他是在做着他该做的事。但他的孩子是看在眼里的，记在心里的，是被实实在在感染着的。“孝”不是单纯的说说道道，而是要以身作则，发自内心的用实际行动来诠释孝道。这是父亲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品质。
还有很多细小的方面依然能说明我是生长在了一个怎样的家庭。比如逢着重要的客人到来或是久别的亲人拜访，父亲都会很高兴，吩咐母亲尽力招待，恨不得把家里能露出手的东西全拿出来。饭做好了以后还会把族上德高望重的或年长的长辈能请的全请来，团团围坐，喜庆一堂。单我从小到大去请人的次数都不计其数。还有一些礼节方面，比如碰见熟人提前主动问好。来了客人赶紧让座倒茶。客人吃过饭及时收拾餐桌。客人出门相送到路外等等。父亲虽然并不懂得儒家文化，但这些中华传统美德他一直很好地践行着。耳濡目染，父亲的这种尊长敬长，热情好客，谦恭有加的品性也影响了我的一生。
醉 酒
父亲一生没抽过一根烟，醉酒过无数次。他自己本身就爱喝酒，吃饭的时候就总爱喝上一点，但肯定不会醉，喝醉酒更多的时候是应酬。当了十几年会计，混了一帮朋友，学校同事，村里的干部和以前的小学、初中同学等。又加上他待人接物十分真诚豪爽，更是得到很多人的尊重。酒场不能说是天天有，那也是隔三差五的不断。
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无非就是吃吃请请。偶尔再有场老同学聚会，酒场更是频繁。爸爸是那种喝酒很实在，一喝起酒就八成控制不住量的那种，喝醉就更是如家常便饭。在我的记忆里，半夜被爸爸的呕吐声吵醒是常有的事。半夜去给他请医生也不在少数。更严重的几次他是被别人架着或是用架子车拉回家的。
这不但对他，对他的家人无疑都是痛苦的。他也知道喝醉酒后很难受，可总是改不了。多年以后我刚上班参加聚会喝醉了酒，第二天胃闹了一天，他知道要我一定记得少喝酒，喝酒伤身不说，喝醉了还很难受。我知道这是肺腑之言，只是他说的很平静，他也知道喝酒应酬是难免的事，只是他也心疼他的儿子。
爸爸喝醉酒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他忍痛割爱辞掉他教了多年的书的那次同事聚会。先说说爸爸为什么辞掉教书的工作。主要原因是随着哥哥和我相继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他的负担越来越重。他一个民办教师，工资实在维持不了全家人的开支。原本在他教书几年后有一次转为公立教师的机会，他也考了试而且也通过了。只是在把资料交到乡辅导站后没了回应。后来才知道他的指标被人偷偷顶替了，顶替他的人还是跟他共事多年的另一个“涂老师”，这个“涂老师”的父亲正是辅导站的站长。爸爸只能是有冤无处诉。多年以后他还常常跟我们感叹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也是在警醒我们要提防小人。
那次聚会是爸爸要去上海做挖掘机生意前同事们给他送行。那天去的老师很多，大都是跟爸爸共事多年的老朋友。酒桌上每个人都挨个给爸爸敬酒，说一些感谢啊祝福啊不舍啊之类的酒话，场面十分煽情。在这里不得不感叹一下，数年后爸爸意外去世后的葬礼上这些所谓的“老朋友”一个都没到场。真是人走茶凉，今非昔比啊。
不用说那次爸爸肯定醉了。等客人都走后，爸爸把我们三个叫过来，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角还有些红润。不断地重复“以后我要在外奔波了”，“我要出外挣钱了”之类的话。言语中我可以感受到爸爸对教书是多么的不舍，对现实生活是多么的无奈。
说着说着他竟痛哭，几度哽咽。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的那么伤心，第一次是爷爷出殡那天。我想我能理解这个男人的哭泣。
第二次爸爸留给我印象最深的醉酒是有一年的清明。那天下午爸爸从外面回来，我看到一晃一歪的“白色凤凰”就知道爸爸又喝醉了。果不其然，他还没进屋就立马把我和哥哥叫上，背上两个粪箕拿上两把铁锹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要去给祖上上坟。他明显是喝醉了，挖土抬土时都有点迷迷糊糊。
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骑车回去时，他挎着一个粪箕走在了前边，哥哥带着我跟在后边。在要登一个坡时，我听到咣的一声，原来是父亲骑车摔倒了，粪箕摔在了一边。我和哥哥刚要去追上，只见父亲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拿着粪箕，回头往我们这边笑了笑，就赶紧扶起自行车匆匆地走了。他的那种笑是憨笑，我能看得出那是他在儿子们面前出丑后脸上浮起的窘态。不知为什么，这一幕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麻 将
除了醉酒，另一个贴在父亲身上的标签不得不说麻将了。工作之余或节假日，爸爸最大的消遣就是麻将。农村人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方式，麻将是他们的最爱。邻里乡亲的，一有空就会几个几个的聚在一起搓麻。我们家是客人来往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一个麻将站。
记忆中，放学回家常常能看到家门口停放一辆辆摩托车，进门一看，一定错不了，堂屋里正云雾缭绕，麻将声此起彼伏。到周末或假期十有八九邻居那些老面孔又聚在了一起，平时见不到他们，一提到麻将就从四面八方走到了一起。我本来是对麻将不感兴趣更不会打的，可它实在是太讨厌了，天天在我耳边回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渐渐地，每到爸爸坐上了麻将桌，我和哥哥就在他身后观战，一左一右，俨然是他的两个铁杆保镖。
爸爸的牌技挺不错，娴熟的摸牌技术，敏捷的思维，让他赢多输少。我也越来越喜欢坐在他旁边看他打牌。他打牌总是很冷静，也挺果断，我也从不讲话。可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喝酒越来越多，他就变得越来越犹豫，头脑反应也明显没以前灵活了。有时该碰的牌他总漏掉，不该打的牌他看了半天还是打掉。有时我会提醒他，他就一阵懊恼。他总是过后懊恼，我就对他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打就打了，也别太犹豫了，果断一点。他也知道可他还是常常这样。
我知道一个人性情和身体的改变不但写在他身上，也反映在他的性格上。爸爸打牌时的种种变化正体现了岁月在他身上的侵蚀。种种烦恼让他打牌都心不在焉，状况连连。压力也让他的性格变得不那么果断，凡事都深思熟虑，犹犹豫豫。可我还是愿意坐在他身边看他打牌，给他倒水。这也是我能回忆到的很幸福的感觉。
糖尿病
爸爸被检查出来糖尿病是我高二的时候。那年暑假，他有一阵子感冒、咳嗽不断，不断打点滴好些了之后，也比之前瘦了不少。全家人为了给他好好补补，就经常给他炖些鸡汤排骨汤之类的给他吃，他的胃口也大开，每天都吃的很舒坦。满以为他肯定会长胖，可二十天以后再称体重，不但没增反而又减了。爸妈都迷惑不解，更是担心。
我想到生物课本上有关糖尿病的描述“三多一少”很符合爸爸的症状，就跟爸爸说怀疑他得了糖尿病。他一开始很不屑，称他很少吃糖怎么可能会得这个病。无奈拗不过我们，还是去县医院测了一下血糖。果然，他的空腹血糖竟然高达11.8mol/L，属于高血糖。从那以后爸爸再也不敢大意，严禁甜食不说，饭量也严格控制，药更是不离身。
我们常常跟他一起分析他为什么会得糖尿病:第一条是生活没规律，第二条是饮酒过多。对第一条他很认可，可对第二条他总是矢口否认。尽管嘴上否认，但自此以后他还是很少再喝酒，逐渐地重视起了健康。
糖尿病人总是很痛苦，甜食不敢再沾，高蛋白高脂肪的东西也不敢多吃。偶尔实在是馋了就吃上一些荤菜，吃完了第二天赶紧测血糖。为了让爸爸的血糖控制的更好，每到周末回家我都会在县里超市买一大包粗粮带回家。也给老爸买了关于糖尿病的书给他看。他自己还专门买了一个血糖仪，每天坚持测血糖，加上按时吃药，就这样，爸爸的血糖一直控制的还不错，长年维持在7.0mol/L左右，接近正常。
父亲去世后，我去收拾他的遗物，又看见了那个血糖仪，内心很是复杂。想保存但最终还是扔了。我不忍心睹物思人，害怕自己受不了。
钓 鱼
跟父亲一起钓鱼的经历是我很开心的经历，也是我很难忘的经历。
父亲在外跑生意的这近十年里，我们全家租住在上海的一个小镇上。那个地方沟沟塘塘的很多，爸爸没事干的时候就总爱和好友一起去钓鱼。我参与其中是我大二大三的两个暑假。那时一回到家就看见屋里放着两副钓鱼竿，我就知道有爸爸和哥哥在家里肯定不会缺鱼吃。
果不其然，一吃过午饭爸爸就骑着电动车带我奔向钓鱼现场。先是在周边鱼店买了鱼食和鱼饵，接着走过几条胡同来到了一处像是农村的地方，再沿着土路走一段就到了。除了我们，已有几个鱼友撑在那里开始战斗了。爸爸和我一人一个竿，也开始了我们的守候。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一会儿爸爸就钓上来一条，随后是一条接着一条。而我只有干着急的份。爸爸见状走来，耐心地为我指点，果然，随后我也渐入佳境。好久没有过这种经历，我的心情自然是很开心的。几个小时下来，我们俩钓的鱼加起来也有个四五斤。看着天色已晚，我们就收拾行囊，满载而归。我们钓的基本都是半尺左右的野生鲫鱼，回到家就交给妈妈来收拾。晚饭就以它们为食材，要么煮着吃要么炸着吃。妈妈做的鱼口感鲜美，肉质嫩滑，至今我都还回味那个味。
等到周末，哥哥就迫不及待的加入了我们的战斗，这样我们就是父子三人齐上阵。哥哥一来，我们就只有两个竿，我就只能观战。不过也闲不着，帮忙打杂，来来回回在他们之间跑来跑去，不亦乐乎。有时钓的吃不完，就跟亲戚邻居分享。
也不是每一次都收获颇丰，一个地方钓不到了，我们就摸索着去别的地方试试，有时一连几天也颗粒无收。一次下雨，爸爸又把我叫上说去找别的地方试试，我们俩一人骑辆电动车披着雨衣就出发了，可换了三个地方，耗了一下午也没钓到一条鱼。
带着失落的心情我就提出回家，爸爸也答应了。当时天还下着雨，待我回到家都收拾好了还迟迟不见爸爸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天气不好车也多，我害怕爸爸出什么意外，就慌忙出门去接他。待我刚出门就看见爸爸披着雨衣，卷着裤腿，推着车子低着头往这边走来。原来是车子骑半路上没电了，他只好推着车子走回来的。
这一天对我们来说都很狼狈，可爸爸的脸上更多的是平静与从容。想来得与失在他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想要的只是钓鱼时的心情罢了。
父子三人在一起相处的经历少之又少，所以这两个暑假钓鱼的经历才更显珍贵。里面有很多让人感觉快乐和温馨的回忆。我难忘的也正是与他们在一起时的那种踏实又温暖的感觉。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梦到钓鱼，不是和爸爸，就是和哥哥。而且这样的梦实在是太多了。每次碰到哥哥，我们俩还会相约去钓上一天鱼。包括我哥在内，想必钓鱼会是一项“事业”，要我们用一生去经营。(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