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予墨
第一章:风景旧曾谙
“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
——这里是无数人的梦里江南!
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苏浩咀嚼着年少时背过的诗词,温故着故乡的一年四季。
他女儿苏禾今年十五岁,刚刚初中毕业,此时正在他的上面,背对着车窗,戴着耳机听音乐。
时隔五年,苏禾终于要回到爸爸的江南故乡了。小时候每次回去,他们一家人不过待上三五天就走了。而这次,爸爸在那儿买下了一片山林,盖了一座房子,要长久地住下去。
苏禾自幼生长在北京,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乡下去?她爸说:“你不想去,就在北京上学吧,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这是什么话?妈妈不在了,她一个人还能去哪里?在两个舅舅家来回讨生活?妈妈走后,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有爸爸了,爸爸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回乡就回乡吧,更让苏禾郁闷的是爸爸白有那么多钱,放着飞机、高铁不坐,非要拉着她坐最慢的火车。从北京到老家的县城,全程1500多公里,21个小时,他们几乎一天一夜都在路上。
昨天晚上她一夜没睡好,床铺狭窄,她总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虽然爸爸就睡在下面,但她总担心半夜会突然有一只手伸上来扯她的脚。还有,这车上的被枕,也不知道有人用过没有,她总觉得不干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常被踢踏的脚步声、空调的冷度惊醒。这样睡睡醒醒,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熬到了天明。
到了十一点,火车播报了即将到达的站点——“樟城”。父女俩收拾好东西,尾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下了火车。此时苏浩的发小苏涛,已经在车站外等候多时了。
涛子叔叔长得慈眉善目,啤酒肚、矮个子,笑容可鞠,见了面直夸苏禾越长越好看,然后接过他们的行李就往面包车上送。苏禾上了车,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正不亦乐乎地摆弄着手机。虽然上一次见面时他们只有十岁,但她还是认出了他是涛子叔叔的儿子——苏小鹏。
见儿子沉迷于游戏,苏涛骂了几句,又怪他没礼貌,叫他跟苏浩父女俩打招呼。苏小鹏抬起头来看见苏禾,愣了一下,然后叫:“小禾妹妹好,浩子伯伯好!”
苏禾只比小鹏小几个月而已,她打小就不愿叫他哥哥,只说“小鹏好,好久不见”。倒是她爸爸对小鹏很热情,说女儿以后要在这儿长住,还要麻烦他带她去多认识些朋友。
车子开出城区后,在国道上行了三十多分钟,经过清江镇,又在公路上开了一段时间,这才转向乡间修的水泥马路。
这儿是低山丘陵地带,山都相对低矮。山上遍布植被,而山丘与山丘之间则是平坦肥沃、一望无际的田野。车子在水泥马路上行驶,起初是奔波在起伏的山丘上,道路两旁是层层叠叠的花生地、郁郁葱葱的树林。不久,车子从山坡上缓缓而下,这才显现了一群高高低低的房屋。这儿就是苏浩从小长大的地方——苏塘村。
苏禾透过车窗往外看,发现村里变化挺大的。从前多是青砖房、土砖房,而现在,盖起了许多两三层的楼房,有的建得颇有气派,覆盖着瓷砖和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问爸爸:“咱家的新房子在哪儿呢?”
苏浩说:“不急,咱们先到你涛子叔叔家吃午饭,然后再回家。”
苏塘村有五十多户人家,在当地算是大村了。苏涛家位于苏塘村的中心,车子开到他家门口,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围上来看热闹。苏浩早从去年冬天起就陆陆续续回过几次乡,操办买地盖房的事情。这次从回北京回来,唯一不同的是带回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苏禾是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的,她今天戴着个荷叶边的帽子,穿着T恤衫、牛仔裤,胸前绣着一只麋鹿,脚踩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虽是简简单单的打扮,但双脚落地的时候,周围的目光依然像镁光灯一样向她聚拢过来。
苏浩拉着她向乡亲们介绍,周围的妇女夸赞不已,说大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相貌气质不是乡下丫头可比的。不过她的鼻子眼睛依然像苏浩,是南方人的灵秀。苏禾知道自己貌美,对于这样的赞美不以为意。但她爸爸很高兴,他年轻的时候长得英俊潇洒,他们夸他女儿就是在夸他。
在涛子叔叔家吃饭,一张八仙桌上坐满了人。玻璃转盘上,有香菇炖的鸡、啤酒烧的鸭子、豆腐炖的鱼,还有粉蒸肉、青椒炒肉、蒿笋炒肉,以及各色蔬菜。一开席,他们大人忙着喝酒聊天,苏禾不喝酒,只让他们倒了杯橙汁,然后一个人慢慢吃。这些菜都是土生水养的,吃在嘴里很香,尤其是蒿笋,果然是乡下水塘里现摘的,比城市里卖的要鲜嫩十倍。
吃完午饭后,大家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苏涛仍开车送他们回去。
车子开出苏塘村后,进入了山间平地,道路两旁尽是茫茫的稻海。这时节,稻穗青中泛黄,清风徐来,田野上漾起了一层层青黄的波浪。穿过稻海后,车子慢慢爬上了对面的山丘,苏禾看着绿树掩映下渐渐显露的房子,一扫心中的阴霾。
这座她爸爸一手设计的别墅,建于半山腰上,独门独户,山环水绕,与周围的景物浑然一体。远远看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而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青砖乌瓦的仿古建筑。房子中间高、两边低,开着许多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窗户。楼顶上铺着乌青色的琉璃瓦,屋檐中间,还高高凸起一个碧瓦飞甍的六角亭子,像是大雁昂起了高傲的头。
苏禾的母亲名叫“江雁”,去年秋天不幸病故。苏禾以为爸爸要忘记妈妈,所以才割舍掉从前的一切,执意回老家,却没想到他会把自家的房子设计成“雁”的形状。
走进房子,前院有个水池,水池里筑着一座喷水的小假山。假山上有几处小巧的亭台楼阁,山下则是一池清水,植着藻荇、养着鱼虾。在前院,种着一些矮小的花木,有紫薇、含笑、女贞。
在房子的后院,还栽了几株高大的枫杨、法桐、香樟。梧桐树下,有一个曲折的葡萄架,葡萄架上吊着锁链,搭着木秋千。远处则是一个菜园,菜园里种着应季的蔬菜。四周围着竹篱笆,篱笆上缠着牵牛花、傍着木槿花。
苏禾走进房子里面,家里的装修布置,还真的像爸爸说的一样,一点儿也不比在北京的差。三楼没有装修完,一楼有客厅、餐厅、厨房、杂物间,她和爸爸住在二楼,每人的卧室里都配有卫生间,另外还留有两间客房,以及一个大大的书房。家里的电器、家具,一应俱全。摆设也是充满了诗情画意,材质、样式、颜色,都一一符合她的审美。
苏浩告诉她,现在只要有钱,在乡下生活比在城里更舒服。家里厨房卫生间的自来水,是用电泵抽取后院的井水到顶楼的水桶里,然后再通过水管送达到各处。卫生方面,这边乡下的垃圾是各村集中倒在指定的垃圾桶里,有专门的垃圾车每隔几天就来收一次。他每月给那收垃圾的人一点钱,烦他每次来收垃圾的时候车子多开一点路,专门收他家的。
黄昏时分,太阳像个大柿子一样挂在西边,苏禾与爸爸在顶楼的六角亭子里看风景。这儿离附近的村子都比较远,苏塘村与苏家别墅隔着茫茫的稻海,但离苏家最近的一个村庄却不是苏塘。
苏禾指着山林另一头遥遥可见的几个屋顶,问:“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啊?”
苏浩的眼神忽然黯淡了,说:“江桥村”。
“江桥村,那里的人都姓江吗?”
苏浩点点头,说这儿的村庄一般都是一村一姓,取名字时多以“塘”“桥”“山”命名,然后再冠以全村人的姓氏。
苏禾的视线移回了近处,指着她家山后的两个水库问:“那也是咱家的吗?”
那两个水库一大一小,呈葫芦状,三面环山,剩的一面筑了高高的堤坝,将其与下面的稻田分隔开来。它们与苏家别墅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山坡,与江桥村的距离虽然相对较远,但也不过一两公里。
苏浩说:“当然,这大半座山都是咱家的。那两个水库用来养鱼虾,水库上面的那片荒地,我会种上果树。过几年,你夏天可以吃到咱家的桃子,冬天可以吃到橘子,那水库里的鱼我也可以随时捉上来给你吃!”
苏禾听后高兴得欢呼雀跃,“哇塞!太棒了!想想都美,老爸真伟大!”
苏浩微微一笑,其实这一切的构想都源于他故去的妻子。江雁第一次跟他回乡的时候就看中了这块地方,规划了年老后归隐山林的生活。而现在,他把这些愿景都变成了现实,她却不在了。
苏禾高兴了一会儿,又忽然落寞起来。她把胳膊肘抵在栏杆上,双手托腮,问:“我们真的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他说:“我会住下去,你以后嫁人了,想走就走吧!”
“嫁人”,这两个字说得苏禾两腮绯红,她说:“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可是我在这儿一个朋友也没有,也没事可干,会闷死!”
苏浩笑她:“家里覆盖了网络,你还会闷?你喜欢的书、乐器、玩意儿,过两天邮局的人会送过来。朋友嘛,叫小鹏带你去认识!等九月开学我会安排你到这里最好的学校读书,高中有上不完的课,考不完的试,你还会无聊?”
“说得也是”,苏禾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
“但愿在这儿能像从前一样开心!”说完,她抿了抿嘴,对着眼前深深浅浅的绿,哼起了轻松愉快的歌儿。
大柿子太阳落山了,暮色四合,给天上的云朵泼了墨。万籁俱寂,空中有两只鸟,一前一后地飞着,翅膀一张一合,像轻轻飘动的书本,翻开、闭合,又翻开……
(持续更新中,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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