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季节里,死亡像一个老友,安静地来到九十五岁的太爷爷的梦乡,安详地将他带离了时间,带回了那早已注定的归处。
这个生于民国十七年的老人,在他一生漫长的时光里,这片大地上发生了亘古未有的沧桑巨变。不过因着故乡山川的庇佑,历史的惊涛骇浪没有剧烈地冲击到这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巍巍高山塑造了太爷爷一生的坎坷与福祉,在历经悠悠岁月之后,于他深陷的眼窝和古铜色沟壑纵横的脸庞上留下了一双坚毅而执着的眼睛。太爷爷身上一直带有那种传统中国男性的严肃与执拗,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太爷爷总在老家房后的小山上按照自己的意愿倔强地改造和开垦着,仿佛神话里移山的愚公,希望用自己一点点汗水,默默为这个家汇聚出一点什么。孩提时代的我很少去聆听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故事和情感,直到今天,他命运轻轻合上了这位老人一生的书,死亡是这本书的封底,无法注解书中的全部内容。那些无人知晓的历史都被付与苍茫大地,从此,故乡的土地变得更为厚重而沉默。
太爷爷那副笔挺而古板的身架似是一年较一年垮下去几分。在这个大踏步前进的时代面前,他反而越来越像个孩子,只是少了孩童的好奇,多了老人的迷茫。每次回老家看他,我都忍不住去想象一个高寿的老人会怎样看待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每一次的想象都难以摆脱孤独的纠缠。曾经熟识的一切,不是渐渐凋零,就是滑出了自己的记忆,那双粗糙而有力的手像抓住了一把沙子,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两手空空。老人虽然生活在当下,但那些填满了灵魂的故事却又都属于上个时代。他在这喧闹的人间走过了不平凡的岁月,走到人生的尽头时成了一个远去时代的孤独守墓人。最后一次去看望太爷爷,他瘦削的脸上空荡荡的眼睛,仿佛人去楼空的荒村。
人生走到了这里,也就到了该归去的时候了。死亡是一个注定到来的节日,在这样的节日里不必过于悲伤。因为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既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太爷爷走完了他一生的故事,安然地走下山去,而新的故事业已启程。在一代代人的接力中,我们共同书写着属于全人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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