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市场上,每年都会出现一两个逆袭神话,某部电影,因为质量好,口碑好,实现排片逆袭票房逆袭。如果我们可以通过投票,让一部电影实现逆袭,而且一年只有一次机会,我很愿意把今年的这一票,投给上映首日,排片只有1.2%的《嘉年华》。
故事不复杂,还不满十六岁的少女小米,在海边的旅馆打工,一天深夜,她顶替别的女孩值夜班,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未成年少女来开房,通过监控视频,她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强行进入两个女孩的房间,她用手机拍下了那段画面。
第二天,学校老师发现两女孩身上有伤,且行迹有异,就和家长联系,少女被性侵案发,但那个中年男人,是当地商会的会长,手眼通天,更否认自己有性侵行为,那段视频,就成了关键。
接下来,借助这件性侵案,拉出了一幅女性群像和众生相。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这幅画面上,女性不但篇幅最多,也最有行动力。
被侵犯的少女小文,有一双大眼睛,总是斜斜地往上看,酷似奈良美智画中的人物,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她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风姿绰约,喜欢跳舞,有点神经质,遇到这种事,依然没有多少耐心,在警局和警察发火,在家和小文发火,抱怨她总是穿“不三不四的衣服”,还狂暴地剪掉了小文的长发。
另一个少女新新,有一对懦弱的父母。父亲一心攀附权贵,结交刘会长,让女儿把刘会长认成干爹,结果招来这种祸事,却很快平静下来,准备接受刘会长的私了要求,还替他开脱,说他是“喝了酒一时糊涂”。
还好,两少女的父母,误打误撞请对了律师,律师是女性,中年,沉稳坚毅,她对性侵事件展开调查,一点一点找到证据。从少女小文家的居住条件和陈设来看,他们是请不起这样的律师的,更不可能让女律师进行全天候调查,但女律师那种沉稳悲悯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她为什么会接这个案子的答案。后来,面对警官,她还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要有人做(处理)这些案子。
她甚至没说“总要有人做这些案子”,而是“要有人做这些案子”。
故事里还有一个女人,是旅馆的前台,她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很笃定的样子,但旅馆老板翻脸的时候,还是拿浇花的花洒淋她,像淋一个嫌疑犯。她的混混男友,还是把她送给别人去性虐。风光是假的,笃定是假的。
除了这些大的小的女人,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女人:玛丽莲·梦露。梦露是海滩上的巨大雕像,雕像定格的是她在《七年之痒》里,那个捂裙子的动作。这里的梦露是个假人,却把和梦露有关的那些复杂意象都引进了这个故事,她是女神,也是女奴,是男人压榨的对象,也是女人心中复杂难言的偶像。
雕像矗立在海滩上,穿着高跟鞋,捂着裙子,在蓝天下露出那个熟悉的笑容,像神像,像图腾,也像宠物,像个无足轻重的点缀,有点古怪,也有点不雅,但有时候,却也在为少女们挡风遮雨。在故事的最后,梦露像被拆掉了,载着梦露像的卡车,从骑着电动车的小米身旁经过,巨大的裙摆和两只腿,像巨大的花朵和花蕊。
和这些女人比起来,故事里的男人,不但无所作为,还对女性充满了恶意。刘会长,王警官,小健,旅馆老板,新新的父亲,都是如此。尤其那个警官,讯问小文的那段戏,其中的恶意,简直是“恶意经典款”,几乎把男人面对被伤害的女性的经典态度,全都囊括其中,最后,他还要做出结论: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样。
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一样不一样,我们不知道,但现在很多的男人,和以前一样,和明朝清朝一样,却是确凿无疑的。
刘会长没有真正露脸,就像当年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马精武扮演的那位老爷从没真正露面一样。我们从电影里看到的,只是刘会长的背影、远远的侧脸,还有视频画面里模糊的影像。没有露面,只用一个模糊的男性形象来表现,就意味着,他可以是一切人,是所有的男人,是所有的“父亲”,所有的压迫者。
当小米去酒楼找他的时候,还有个意味深长的画面,她从包厢门口望进去,看见一桌中年男人,哪个是刘会长?她可能知道,因为她毕竟在前台见过刘会长,但镜头给出的感觉却是,她不知道,而我们就更不知道了。那间包厢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有可能是刘会长,“刘会长”只是一个代称,刘会长可以是任何一个有钱有权的中年男人,甚至是“父权”本身。
更有意思的是,故事的发生地,是“滨海市”。熟悉国产电影的人都知道,中国并没有滨海市,“滨海市”是国产电影里一个神秘的存在,是电影人制造出来的一个城市,它曾经在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反特、警匪、反腐电影电视剧里频繁出现,新周刊当年还曾在《城市意外》专题里,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不存在的城市,也就可以是任何一个城市,是任何一个城市的代称。
对弱者,对未成年少女来说,到处都是滨海市,到处都有“刘会长”,到处都是毒苹果一样的金发和口红,一个少女,在这样的世界里长大,该有多难啊,要挨过多少疾病,多少灾祸,要遇到多少老流氓,多少老变态,多少“刘会长”,多少“小健”,才能长成一个女人啊。看看这些天来,和幼儿园有关的那些可怖新闻,这种感触尤其深。
电影上映前,有很多看过点映的观众,拿这部片子和韩国的《熔炉》相比,这是必然,因为两部电影讲的都是性侵未成年人,而性侵者还都有权有势,受害者付出很大代价才获得微弱的胜利。用《熔炉》来介绍《嘉年华》,来引起人们的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果一定一定要比较的话,平心而论,《嘉年华》实在要比《熔炉》好——从电影艺术的角度而不是从话题性和社会影响的角度,《嘉年华》里有更自然的节奏,更自然的色彩,更自然的光,以及更自然更丰富的心理内容。但我也希望,《嘉年华》或者后来者,能有《熔炉》那样的社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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