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妈妈死了。或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读加缪的《局外人》,开篇就展现了一种冷冷淡淡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一直贯穿小说的始终。一个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在世俗的游戏规则中,终于演变成一则荒诞的黑色幽默。
初读此文,内心是极不适应的,这是一个怎样的灵魂啊,怎么就可以如此漠然和无所谓,他怎么竟可以参透生生死死的一切呢。在这个人的灵魂深处,爱和恨没有太多区别,生和死也差不太离,作为主人公的默尔索,似乎完全生活在一个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靠这个世界,他与现实的危机对抗并洞透现实。
一分为二地讲,我欣赏作品里关乎深层人性的思考,引领人去关注内在深切的真实,把人性置于光明与黑暗的交汇处,即不升华也不沉沦,体现了人性结构永恒的矛盾,是自己对自己在世的领悟和实践。
如今的时代是个缺乏内心自由的时代,大家更愿意享受廉价社会价值规范下所谓的自由,就如那个神陠,连对自己都搞不清楚却还要关心别人。好多心理咨询师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去审视内心的黑暗,总是致力于化解矛盾,做些表面的布道工作而已。
而这篇作品用其独特而强烈的自我存在感,来治疗人群中普遍的虚情假意和精神阳痿。这种从西方而来的对于个体精神价值的强调,如一颗精神原子弹,炸开了始终存在于我意识形态深处的某种价值理念。
身处于讲求和谐统一,团结利他,又深受忠孝礼仪渲染的文化大背景下,打小师长们就教导我们要有集体主义精神,在孔融让梨,岳母刺字的故事里成长起来,我们渐渐丧失了以个人身份开口说话的习惯。
突然有些领悟为何精神分析在国人中推广起来存在困难,因为我们总是用混沌而含糊的语言讲话,所谓道不可道,说非常说。而默尔索不是,他不从众,虽说话不多,却总是准确而真实,这种精准的真实是令人恐惧的,因为无可面对,所以必然沦为社会主流文化铡刀下的冤魂。
默尔索不吃大众伦理的那一套,不做表面功夫,他只遵循内在的生命冲动,这种力量盲目而热烈,经由他的生理感觉和躯体迸发出来,他就是依靠这种自我的原动力,达到一种自我建构和终极关怀。
也许,一个为所欲为的人和一个受到种种限制的人相比,后者的自我比前者更胜一筹,因为在限制和被迫里他更具存在意识,更有可能去反思存在和处境。这种哲学意义上的存在意识,不同于传统伦理中人与人的关系,而是人与自己的关系。
可是我欣赏这作品却不喜欢这作品里的主人公,默尔索是那么的冷谈而隔离,他总是真切的在那里,却永远只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生活的局外人,可是局内人和局外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既然总归是要出局的,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索然,好像什么东西要被敲碎了,可能是对生活的某些完整感。
于是我又想抨击这个人,这个世界上好像什么也不能打动他,母亲不能,友谊不能,爱情当然也不能,他谁也不爱,咫尺间全然空白,由这空白里倒升起了许多内在的自由,因为放弃了一切牵挂而释然。
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却闯入不了他的精神内核,也改变不了他的生命轨迹。活得太过清醒和理性是否也是一种抑郁?这种情感如此之深沉,以致无法用通常的量表来评估。
就如默尔索,情绪平稳而少有波动,他完全胜任工作,也可照常生活,能享受阳光、大海和食物,也不缺乏情爱。但我总觉得在感受层面,他缺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这种匮乏几乎断了他所有的希望,直接与死亡相连。
或许这和作者父亲的早逝及母亲的疏离有关。据说加缪的父亲是断头刑罚的拥护者并死于一战,那是1914年,当时加缪出生还不满周岁。加缪在此文中也投射了他对于父亲的极少却深刻的记忆。
而他的母亲因此精神深受刺激,加上各种身体疾患以及婆家人的暴横,变得异常胆怯、脆弱,常常沉默不语。加缪曾在早期的散文中形容那是“非人的沉默”。那么是否我们可以猜测,当年他母亲的心也跟着那个她爱着和依赖着的人一起离去了,致使她看不到孩子情感需求的存在。
这让我想到母亲的“不在”与“不动”是不同的,当失去母亲的时候,至少我们可以哭泣和哀悼,可以抱怨命运不公,或者在幻想层面将她理想化。但是当看到母亲就是真切的在那儿,却没有任何情感连结和互动,对孩子而言,就会体验到某种巨大的无奈和不可言说的绝望。
这绝望是如此的深彻骨髓,以致反弹出更冷静的理性,更深刻的洞识,超越了肉体和死亡。生活,从来都是泥沙俱下的。
这便是我对于加缪和他的《局外人》的点滴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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