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五年级时迷上了篮球。事实上，我不知道是迷上了篮球，还是迷上了军区篮球队的那些帅哥，他们像窜天杨那么挺拔，特别是篮球队队长，他有个出众的下巴，下巴中间还有一道很深的凹陷，就像《瓦尔特保卫塞拉热窝》里边的瓦尔特。
那个夏天，只要有篮球赛，我就去看，瓦尔特精巧机智的传球十分吸引我，然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了，这是一种绝望的喜欢，因为无法说出口，却又每时每刻在滋生，像荒原上的草，虽然弱小，却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
因为对篮球的喜欢，我加入了班里的篮球队，开始参加年级比赛。起初，我表现得还算可以，因为大家都不怎样，但是这跟我心目中的帅哥比起来，差得太多了，那似乎是灵魂上的东西，模仿不来的。
很快，我打篮球时跑出了芭蕾范儿，笑得同学们肚子疼，我们输掉了多数比赛。
到了二中以后，我的视野扩大了，知道了呼市有新城和旧城之分，新城就是以前的绥远城。军区大院和新城相比是两个天地，而新城跟旧城之间，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旧城人说话带着典型的山西口音，新城人说话，有点普通话的味道了。
七十年代，生活在压抑和平庸中一成不变地继续着。上自习课时，我会去宣传队练习合奏﹐上化学时，我在操场上游荡，无拘无束。
一天，我妈说，“咱俩要去包头了，一家人不能分开。” 当时，我爸和家里其他人已经去了包头，但我不想转学，我喜欢上一个男生，我喜欢他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我告诉母亲，“这里有宣传队，我不想离开。” 我妈说：“那里也有宣传队，妈妈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他们欢迎你去呢。”
我一听没办法了，只好就范。就这样，我和母亲到了包头。
到包头以后，我和我姐时常因为练琴而打架，经常在我练琴的时候，她拿着一瓢凉水，追着我满屋子跑，”你拉得太难听了，到外面儿去锯木头，你快把我弄疯了。”随着我的身高逐渐开始占上风，我可以轻易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把她按在底下，打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夏天的钢铁大街热浪滚滚，高层建筑安安静静，投下巨大阴影。令我惊讶的是钢铁大街的宽阔和气派。一点不输给北京的长安街。钢铁大街是当年中苏友好时，苏联专家帮着设计的，从建成的那一刻起，因为其恢弘的规划和辽阔平坦，被誉为“中国西部第一大街”。
包头规划得很美，高端大气上档次，所有的道路都考虑到了升级，都考虑到了未来几十年，都考虑到了从飞机上鸟瞰应该是怎样的方方正正，劳动宾馆，市委大楼、军分区、东方红俱乐部等建筑依次站立在钢铁大街上。
我家的房子也比原来的宽敞多了，还有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墙是一排松树。
我立刻喜欢上了包头。到了新学校没几天，我就把喜欢的男生忘得一干二净了，很快喜欢上了我们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很精神，眼睛很亮，留着一个板寸，充满朝气。
在我眼里，英语老师跟其老师不一样，无论是从气质上，还是举止上，他们的视野很宽，为我打开了一扇新鲜的窗口。
但十四岁的我相当善变，很快又喜欢上了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个小白脸，比我们大五六岁，但他骄傲得像一只公鸡。
他很聪明，不仅记忆过人，学富五车，而且把乏味的课文讲成了生动的故事，闰土和祥林嫂直接从纸上站了起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因为喜欢，便爱屋及乌，连他的青春痘也让我顶礼膜拜了好一阵子。在那位老师的影响下，我对文学的热爱又上了一个台阶，多了一份憧憬。
一天，他在课堂上说，知道全中国哪里的人谁最聪明吗？我们江浙人最聪明。我当时就想，江浙人是很聪明，但背着箱子修鞋的也是江浙来的，你怎么那么肯定江浙人最聪明？
那以后我就不喜欢他了。
一个怀春少女，像小猫钓鱼，花蝴蝶来了，去追一下，蜻蜓来了，再追一下，从来不专心钓鱼，也不希望钓上鱼来，喜欢谁，根本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因为自己心里很清楚，马上就会喜新厌旧了。
冬天，放学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我躺在床上看一本翻得很破的《青春之歌》。这本书在当时被私下认为适合年轻人阅读，类似的书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牛虻》。
我专门找林道静和卢嘉川谈恋爱的地方看，我看得脸红心跳，那几页都被我翻烂了，有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在远处向我朦胧招手。
窗户在我背后，冬天的寒风试图通过缝隙钻进来，但我的心已经无从感受它的存在，我的心被林道静和卢嘉川塞满了。
过了一段时间，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开始广为流行，哎呀，把我感动坏了，那一段著名的开头让我激动不已，泪眼朦胧。
夜深了，天凉了，院内的窗户都熄了灯，我仍沉浸在小说中久久不能入睡。我决定把它抄下来。
很快，欧美文学也进入了我家。
上中学后，母亲时常往家带名著，都是些破烂不堪，没头没尾的长篇小说。
我妈特别喜欢欧美文学，但她记不住书里的人名，《大卫科波菲尔》，她说成大卫波克菲尔。《静静的顿河》作者肖洛霍夫，我妈叫人家“小的伙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妈叫他“短的洛夫司机“，后来我们干脆把矮个子的男生都叫做“短的洛夫司机“。
我被母亲的幽默搞得一筹莫展。“这本儿书很好看啊，你先看，我一个月之内必须给人家还回去的。” 我一看那书根本就没有头儿，也没有尾。我心想，就中间儿那么一截子，用得着看一个月吗？
今天，我在这里静静地回忆父亲和母亲时，不知他们俩个人哪个更幽默？亦或是他们的幽默各有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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