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早先学佛学的粗浅,连“四谛”的名相都不清楚,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到“红玫瑰”与“白月光”也只当是段耽于情爱的描写,殊不知所谓“坏苦”被这段话诠释的淋漓尽致,当一场场欲爱过后,只剩下索然无味的厌倦。
我没读过张爱玲,自然也就对她不甚了解,但毕竟耳朵没塞满棉花,也总还听人提起过“成名要趁早”、“红玫瑰与白玫瑰”之类的话。终归还是些情情爱爱的调子,谈不上轻视,也难以庄重的看待,对她及她的作品有所改观也是一件偶然的事,虽说是偶然,但对于每一位读书人来讲却又是偶然中的必然。起源于我很久前的一个想法:读书的重点可能不取决于写作的人要说什么,而是取决于我自己想看什么,直到庄老师在语文课上也提出类似的概念,自此两心相印,我便顺理成章的将这个想法奉为圭臬,付诸行动。这也是我愿意选择张爱玲先生的《公寓生活记趣》作为期中考试文章的理由。
张爱玲于1920年9月30日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区一幢没落贵族府邸。张爱玲家世显赫,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父亲张廷重属于遗少型的少爷,母亲黄逸梵却是新式女性。父母的不和导致了他们协议离婚,也导致了她的悲惨童年,继母的污蔑,父亲的家暴,让她遍体鳞伤。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逃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又对她报以冷漠,直至她大三时母亲一言不发地去了欧洲,只留下劝她结婚的书信,终于引发了她对自由与独立的无限向往。她弃学,卖起了文章。一开始,只是在报纸上发些小短文,赚取一些勉强糊口的稿费。稍安稳后,她便写起了小说。1943年,张爱玲抱着小说稿,一家一家地去敲杂志社的门。吃了很多闭门羹后,她遇到了《紫罗兰》杂志主编周瘦鹃。周瘦鹃一读,顿时惊为天人:“当夜我就在灯下读起她的《沉香屑》来,一壁读、一壁击节……”
一月后,《紫罗兰》推出了《沉香屑》。
《沉香屑》一面世,便震惊上海。
接着,张爱玲又撰写了《倾城之恋》《金锁记》等小说。
短短两年里,她便红透了整个中国。
这时,张爱玲喊出了那句名言:“出名要趁早!”
很多人觉得她重名利、太庸俗,这是没有读懂她话中之真意。为什么出名要趁早?因为经济不独立,人格便难独立。
越早获得经济独立,便能越早获得人格独立。
建国之后,张爱玲赴美国定居,创作英文小说多部,但仅出版一部。1969年以后主要从事古典小说的研究,著有红学论集《红楼梦魇》。1995年9月在美国洛杉矶去世,终年75岁,有《张爱玲全集》行世。
张爱玲的曾外祖父是李鸿章,这是一件颇为耐人寻味的事。李鸿章是晚清名臣,但他一生却代清政府签订了三十多份不平等条约。他在日本谈判时被日本浪人行刺,左颊中弹,血流如注,不做治疗,只简单包扎。包着纱布将脸面扔在谈判桌上,一分一毫,锱铢必较地为国争利。最终,李鸿章挨了一枪,换来了日本人无条件停火的协定,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赔偿白银二亿两。无论怎么看李鸿章都不算是扶大厦于将倾的治世能臣,但无论怎么看,他也没亏了自己的良心。他只是一个裱匠,将遭受风雨的漏洞一点一点补好,尽己所能地延续王朝与国家的寿命,在一个风雨如磐的时代里,做自己该做的事。
张爱玲并没有传承这份对国家的坚守,但她选择了同样珍贵的自由,但没有坚守不代表旁人就可以轻轻吐出“背叛”二字,政权林立,神州陆沉,她只是一个一个经历过苦难的、富有文笔才情的女孩,无论有怎样的选择都不稀奇。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她也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品评自己的人生。
本篇文章写于1943年,其时,上海处于孤岛沦陷时期,物质贫乏,通货膨胀,物价上涨。明明是一段困顿时期,却很难从文中看出作者心灵上有所困顿。
张爱玲先生站在人间写故事,写冬季公寓热水管系统的失灵,写梅雨时节闹了水灾,写看电梯的、巡警无聊中也能给人带来清浅一笑;写不雇佣人虽然要亲自下厨,但也体验到乐趣多多;写邻里关系的摩擦,写“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却唯独不写人生磨难长,吾辈何曾惧。终以“头顶放光”的讽刺来结束文章,冷淡又刻薄。我仿佛看到一位姑娘,她倚在公寓的窗边,看着芸芸众生像,她笔下既疏淡又热闹,既亲近又刻薄。她看看我,似笑,也可能只是瞥了一眼,不开口却也不让人感到沉默难耐,只是顺着她单薄的身躯和深邃的眼眸感到宁静。她写堕落、沉沦、纸醉金迷,但又不写拯救世界;她为自己,又对社会充满忧患;她有通俗的方式,讲市井感性,写小市民生活,她写现实,写苦难,但又不让人觉得啰嗦与流俗。杨绛评价张爱玲笔下的人物——“卑下”,的确是既客观又让人无法反驳的观点,往往一个写现实的人内心却藏着最大的自由与清醒,笔下的人物卑下,笔者却高洁的让人难以置信。
张爱玲小说中的语言之精准,词句之凝练,“前人之述备矣”,此为大众共识。只说她冷静的风格。文字似乎不能用冷静来形容,但写作的态度的确可以用冷静来概括。以局外人的视角冷眼旁观事态的进展,冷静的叙述,无论多么残酷的现实,多么激烈的争斗,多么凄美的爱情,在张爱玲笔下,一律冷静。而这冷静中流露出的冷酷,更让人心生寒意。现实的威力在她冷静的叙述中表露无疑。美好的情感在现实残酷的扼杀下毁于一旦,故事的讲述在她冷静的语调中更具有思考的力量。以旁观者的立场、以讲故事的口吻来讲述现实,冷静的话语来叙述,对于现实的残酷的表达,其效果比激烈的控诉更加明显。而这篇文章中叙述事件、描物写人,赋形着色,栩栩如生。上下文的衔接流利顺畅,转换自然。轻松曼妙却又冷静非常的角度和文笔强化了艺术的感染力。
人活在世间,若是以寻觅“懂得”二字,那未免在旁人眼里有些辛苦。
故而张爱玲在往后的余生中,或风光,或失意,但终究是在寻求自己的道路,写自己想写的文章,爱自己想爱的人。有人认为她晚年过于凄惨,一生颠沛流离,但这正是一个文人在这世间真正的活法之一,无时无刻不去追求自由与爱,也无论何时都能承受失去的下场,佛家讲“甘愿做,欢喜受”不外如是。我生来不辜负自己也不亏欠他人,纵是天涯清贫也好,欢场肆意也罢,时刻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而来自人间的窥探不过是一颗颗卑劣的心灵的寂寞与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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