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喜悦可以让村民们足足享受一个冬天，最穷的是倪启发家，最欢声笑语的院子也是倪启发家的院子，孩子多本就热闹，今年又多分粮食，孩子们更是把高兴都变成叽叽喳喳的嬉闹声传出很远，张润发一个人在家抽旱烟都不是滋味，老伴走时说十天半月回来，这都两个月过去了还没看到田英的影子，“这是咋的了？”他每天都在想，都在焦急的等待，有时着急了就跑到刘锁柱家找锁柱问问，刘锁柱这段时间也不敢出门，外面都是红卫兵在串联，在阶级斗争，他生怕被红卫兵逮住游街示众，也不知田英为何迟迟没有回来，张润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拄着拐棍儿急急地来到启发大哥家，倪启发也正在堂屋抽烟，几次想去找张润发问问田英怎么还没回来，又觉得求人办事不好催人家太急，又忍住了，现在张润发找上问来，没等他坐稳就问：“老弟，这怎么了？你老婆怎么走这长时间还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呀，我这不过来想让大哥您给拿个主意，说好半个月回来这一去两个月了，还见不着人影，别是她家出什事了吧？”张润发反问到。
“这我哪知道，你们是两口子呀，怎么问起我来了？你没找刘锁柱问问？”倪启发也着急的又问回去了。
“刘锁柱就没出过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不来想和大哥您商量一下，要不您陪我一起去找找田英，看他家怎么了？”张润发商量的口气说。
倪启发还真有些坐不住了，“八百块”，那是他全部的家产，还等木料开春盖房呢！他狠狠地抽了两口烟，一点一点把烟细细的吐出来，想了半天说：“这样吧，你带着刘锁柱我让我家老二九瑞跟着一起去焦作田英的老家找人去。”张润发也觉得可以就点头同意了。
刘锁柱早就想出去转转，顺便带点小米卖，一行三人转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往车站赶，来到焦作快晌午了，再沿着公路一边问路一边往山里的田家湾走，路上都是拉煤的卡车，咕噜咕噜的来回开过，刘锁柱还时不时的向卡车司机招招手看有没有人买小米，弄得张润发拄着个拐棍直咧咧：“敢情你也没去过田家湾呀，你这是帮我找人吗？你这是来卖小米吧！”说话间一辆卡车“轰隆隆”从身前飞过，一阵煤灰散了他们一身，灌了张润发满嘴，气的他一边往外吐煤灰一边骂刘锁柱。三个人走不多会儿，全都变成灰头土脸的煤黑子，张润发拄着拐棍有些走不动了，突然有一辆卡车停在路边，司机下来小解，刘锁柱赶紧凑上去，冲着司机喊：大哥，小米新的不贵，买点不？”司机一边系着裤子一边问：“多钱一斤。”锁柱一看有门，赶紧扛着小米跑过去：“你看看这小米又饱满又新鲜，当年产的，价格好商量。”“三十斤小米，一毛钱一斤，你给三块钱得了。”锁柱又补了一句。
司机挺认可这小米，在河南买不到这么好的，一看就是山西过来的，有心买犹豫着说：“两块五我全要了，也省得你背着，多累呀！”
“太少了，低于三块不卖！”锁柱看出司机有心买绷着价格不让步。张润发看着他那张小商贩的嘴脸就烦，拎着拐棍一瘸一拐紧赶几步，冲着司机说：“师傅你拉我们一段，这小米两块五全卖给你，我主了！”锁柱在旁边急的直翻白眼，倪九瑞在旁边看着他两直乐，司机来兴趣了：“那你们去哪呀？”
“前头不远，田家湾。”刘锁柱忙回答，“好，那你们上车吧！”司机干脆，买卖成交了。这下可快了半个多小时就赶到田家湾，三个人站在公路边看着山沟里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四面环山，沿着山间小路弯弯绕的走进村子，全都是石头砌的破破烂烂的平房，三个人打听田英家住哪，村里人都待搭不理的，有好心人往半山腰指着最远处的房子就是田英家，三个人这才喘着粗气爬到田英家大门口，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屋，院子用灌木编成篱笆围起来，院子里什都没有，两扇木门半开着，我里有人咳嗽不停，刘锁柱弯腰敲一下门，冲屋里问：“田英在家吗？”屋里没有回应，只听到有人喘着粗气不停的咳嗽。停了一会儿，锁柱慢慢地推开门，三人小心翼翼的走进屋里，简直就无法看，屋里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墙连抹灰都没有，石缝间还透着光，屋顶黑呼呼的看不清房檩，地面碎砖铺地高低不平，炕上半躺着一个人，一个劲儿的喘着喘着、咳嗽着。这哪像个有女人的家呀！
刘锁柱低头，小心地问：“老人家，您是田英的爹？”
“不…不…是，我，我是…她，她丈夫。”那人咳嗽着喘着粗气回答。
这一句话，把三个人全给弄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全都不知所措，“那田英在哪呢？”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不…不，知…到。”那人喘得都快上不来气了。
三个人一看这情况，半掩上房门赶紧出来，张润发可急眼了，抓住刘锁柱脖领子不放：“你不说他家只有个爹吗？这怎么又出了个丈夫，你说这怎么回事，真这样我不犯重婚罪了吗！”刘锁柱直喊冤：“这是田英亲口对我说的，我哪知道她骗我！”一边吵着刘锁柱赶紧找邻居问田英家情况，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连咳带喘的人才50多岁确实是田英的丈夫，以前下煤窑挖煤，吸入的煤灰太多变成肺痨，久治不好，还欠下邻居很多债务，几年前田英就跑走了，村里人再没见过她的人影，她丈夫一个人靠邻居接济着活着，听说前些时候晚上田英偷偷回来一趟，给丈夫扔下点儿药又没影了，到是有几个要账的人来找过她。再打听村上是否有伐木队，村里人直摇头，哪有伐木队，只有护林队，山上的树一棵都不许伐，这下好了急的倪九瑞直哭，“八百块钱”那是他们全家人的积蓄呀！全都被骗了，三个人互相埋冤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家再说。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天的功夫，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张润发一回到家就把炕边的箱子给撬开，一看钱一分没剩，一千块钱不见踪影，他赶紧找村长张大贵汇报情况，张大贵也觉得事情严重，两个人一起跑了三里地，来到公社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分析这是骗婚案和诈骗案呀！而且诈骗金额巨大，赶紧上报县公安局，县公安局也认为问题比较严重，成立专案组开始调查此案。先是找倪启发和张润发调查来龙去脉，录口供签字画押，又把刘锁柱叫道派出所审查三天，结论是刘锁柱也是受骗者，买卖鸡蛋，小米也构不成投机倒把罪给放回了家，让村里批评教育，公安局继续查找田英的下落，去了几趟河南从那只有半口气的肺痨丈夫嘴里也问不出田英的去向，案件暂时停滞不前。这一下村子里人们开始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都飞出来：刘锁柱就不是一个正紧人，把骗子给引进村子里的，以后大人小孩儿都要离他家远些，别再被骗了；张润发老光棍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倒好鸡飞蛋打一场空，老不正紧还真以为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呢；倪启发，唉！一世英明怎么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了呢？还是那田英狐狸精太骚，五十多岁的人还屁股一扭一扭的能不让人动心吗？总之，三个没一个好人，尤其倪启发以前是村里被人尊敬的英雄前辈，这回完了，没有人再看得起他，都在看他家的笑话，看他还怎么把新房盖起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都在议论纷纷，但也不会影响各家准备年货，置办新衣服的喜悦心情，农历新年是所有人享受今年的劳动成果，为来年祈福的日子，都希望来年能有个好彩头。倪启发家院子里却变得一片寂静，孩子们也听到各种风言风语，憋在屋里赌气不理自己的爹，儿媳妇听完那些话再也不进堂屋了，走对面连一句“爹”都不喊了。倪奶奶不信那些话，可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自己在堂屋默默的流眼泪，倪启发抽了两口旱烟觉得不是滋味，眼睁睁看着让田英骗走一家人的积蓄，却又有口难言，把烟袋往桌上一撂，拿起镰刀弯着腰出门直奔村后的北山走去。
稀里糊涂地他来到了榉山顶上，看着被拆成破烂不堪的庙，一屁股坐在墓碑上，眼泪哗啦啦的就流下来了，心想：自己从死人堆里走过来，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那天就多灌了几口“迷魂汤”，听信了田英这臭婆娘的话，把全部家当都交给了她。他泪眼模糊望着榉山脚下一座座村落，突然想起千年前地底下埋下的四十万冤屈的赵国将士，一种悲情油然而生，“劫难呀！”他大声哭喊着，想一头撞死在墓碑上，可他一死一家十几口人就真的败家了，他得等一等老大倪九担回家探亲交代一下再死，这口恶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他抄起镰刀“咔嚓咔嚓”把身边的荆条砍倒一大片，好像又回到当年的战场，满手被刺的都是血泡。等到天黑下来，他才把荆条绑成一大捆，弯着腰背着头看着地像负荆请罪一样扛进院子，然后回到堂屋，一头扎到炕上饭也没吃睡着了。
倪奶奶下坏了，好几天丈夫都一句话不说，除了干活，有时吃口饭有时不吃，每天像丢了魂儿似的闷头睡觉，和外人也不能说只能找东屋大儿媳商量这可怎么办。牛春花是读过书的人，这时候也知道事态严重，和婆婆商量马上给九担写信告诉他这一切，他是长子让他拿个主意，另外马上快过年了自己还有些积蓄，拿出来交到婆婆手上，让婆婆安排一下，等九担回家探亲全家人还得高高兴兴的过个好年，倪奶奶这才想起已经快腊八节了，赶紧拿着钱回堂屋想想怎么把这个年过好，开始盼望着大儿子倪九担赶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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