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黑犬。黑者，阴也，壬也，癸水也，火中主阴也。梦此者，龟神之役也，亡人之使也，水中之火也。
——《梦林玄解》
我叫楚玉，大家喜欢叫我阿楚奶奶，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学过一些风水命理，说到底我也活了六十好几，好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最近翻看自己年轻时写的日记，翻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就说出来给大家解解闷。
当年我才27岁，还在省城的一个国家部门里工作，也算是个小小的国家干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公务员吧。有天我突然被叫到领导的办公室里。
我们这个领导是出了名的爱绕圈子，大概也和当时的文化背景有关，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一句话被人当成反动分子拿去批斗。
坐下来以后，领导先是说些革命辛苦的套话，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但我也跟着呼啦啦说了一堆，说得口渴。
说得我累了，就随意拿起旁边茶杯自顾自喝起来，领导倒也笑眯眯的，跟着喝茶，我弄不清楚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见他继续问道：“胜国今年7岁了吧？”胜国就是我儿子，领导对我儿子的年龄记得那么清楚倒着实让我意外，我说“是啊。”他又接着问：“孩子正在调皮的时候，怕是不好带吧？”我说：“也还好，都乖乖在家，没调皮成什么样。”领导笑着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啊，最离不开家长啦，要是家长不在身边啊，怕是很容易学坏的。”我真的是烦他这种绕来绕去的做事风格，不晓得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见他继续说：“是这样，我们下一批去上山下乡的知青名单已经出来了，里面就有你和你爱人的名字，但是我们考虑到你家庭情况特殊，上有老下有小的，组织决定让你下去走个过场，几年就回来了。”
我心里直打转，老爹就一个普通教师，娘一个失业人员，断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下去“走走过场就回来”的硬关系，领导突然这么决定，想必是有些猫腻。
果不其然，只见领导继续说：“当然，走不走过场，还是看你的工作表现好不好啊。”然后他就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仿佛在说“来问我啊，快来问我”，为了配合他的表演，我只好问道：“怎么样才算工作表现好？”老狐狸看到我上钩了，就笑眯眯的说：“哎呀，是这样，你看吧，家庭是一个国家干部的强烈后盾对不对？只有家里面好了，工作才能好是不是？”他顿了顿，又在等我的配合，我连忙点头：“是是是。”然后他才说：“楚同志啊，实不相瞒，我的母亲最近染上了一种怪病，我听说你是治疗怪病的好手，所以这才找了你啊。”这老家伙，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给他的老母亲治病，他老母亲的泼辣可是远近闻名，早年听说她能把你从城南骂到城北不带喘气的，当然，我们这位领导也是因为他这位老母亲在批斗中的英勇表现，才当上了领导。
我在心里默默卜了一卦，老太太是阴司缠身，倒也不难治。但之前师父说过，假若别人求你办事，再容易的事你都要装得很难办的样子，这样的话，办成了人家会感激你，办不成人家也会体谅你说：“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但我现在面临着领导的威胁，这话得说得婉转一点，所以我先说：“为领导服务，那是应该的，但是吧，其实我也就学过一点中医，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老太太，老太太有什么症状么？”
领导见我说话，倒是很满意，但说到老太太的症状，他开始叹气起来：“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上个月起，她就整日说些胡话，吐口水，还到处咬人。找了好多大医院，都说是狂犬病，要死人的。但我知道我老母亲根本没有被狗咬过，这个病来得很怪。听说前些年你也治好过一个类似的例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咳，我倒从来没说过我会治病，都是些八卦能用得上的事，但这个时候你要是说这些，铁定要被人拉去批斗的。领导说的那个例子是之前邻居家的儿子被狐狸上身，我不过是帮他驱走了，又假装喂了碗药，说是治病，没想到这都能让人知道。
我这会儿假装开始犯难，说：“哎，这狂犬病一旦发作，可是治不好的啊。”
没想到这话把领导激怒了，上一秒他还在握着我的手，亲切的叫“同志”，下一秒他就开始发狠：“哼，楚玉，你要是治不好我娘，我就说你搞迷信，让别人批斗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领导知道那么些细节，我在外从来没表现出什么，我说：“领导，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不过老老实实做个学问，学的中医，怎么就成搞迷信了呢？这么大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然后我又说：“这种病，难治是难治，但我尽力试试吧。”领导这回终于笑逐颜开，说：“楚同志，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放心，只要你能治好老太太的病，你们一家子上山下乡的事，我都帮你们解决。”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我也送了口气。
接着和领导说了一下看病的时间，我就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去的时候，我刚吃完晚饭，骑着自行车就往领导家去了。骑到半路看到领导在粮所门口等我，招呼让我过去。
我停车下去了才知道，原来领导的老母亲因为病重，搬到了领导姐姐家让她照顾。我在心里不免对领导有些鄙夷，沾了母亲的光当上个领导，现在人家病了又甩给别人照顾。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老太太“嗷呜嗷呜”的嚎叫，那声音听起来还真是让人感到瘆得慌。这声音估计也是让领导遭受了不少闲话吧，他才把老母亲搬到这里来住。到后来也确实印证了我的猜想，因为老太太在批斗中的英勇表现，这场病的到来被人说成了“遭报应”，还让领导被他上级约谈了。
且说我进了屋，只看见老太太被人用绳子绑着，弓着身子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嘴里还不时发出刚刚听到的“嗷呜嗷呜”的声音。
领导和他姐姐介绍说我是单位里的楚玉同志，来给老太太看病。说完还和我重重的握了一下手，接着就开始哭诉她老母亲的这个病怎么怎么样。
其实我刚才一进来就看到老太太脑袋上的黑气，心思完全不在这两姐弟身上。我说：“让我先看看老太太怎么样吧。”他们俩才停下客套让我接近老太太。
我打量了一圈，除了脑袋上的黑气，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异样，当然，这黑气常人也看不到。如果不出所料，这附体应该是在脑袋上。
我默念了几句金光咒护体，然后伸手过去触碰老太太的脑袋，这一摸，就感到十分奇怪，并没有什么附体在里面，但是却冒着黑气，真是匪夷所思。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那两人又满脸期待的看着我，我卜了一卦，卦象又确实显示是因为附体导致的怪病。如果猜得不错，附体应该是只犬妖。
我想了想，或许这犬妖白天并不在这老太太身上，而是晚上才回来，所以导致了能看到黑气却没有附体的现象。
要证实我的这个猜想，我问道：“老太太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领导想了想说：“夜里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就是，睡得很沉很安静，怎么叫都叫不醒。”
晚上倒很安静？这犬妖真是奇怪了，按道理都是有附体在才会疯，没想到她是没被附体的时候疯。看来实情究竟如何，只能等晚上看了。
于是我说明了我的意图，借口就是想看看老太太晚上的症状才好对症下药。
姐弟俩犹豫了一下，但估计也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同意让我在这里观察一个晚上。
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在老太太屋里打地铺，那俩姐弟在旁边的屋子里躺着，我假装闭着眼睛，听着屋内的动静。
大概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窗户突然呼呼作响，我感觉背后刮过一阵阴风，不一会儿四周就开始变得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默念了几句金光咒，爬起来往老太太那里看，只见脑袋上的黑气比白天更甚，我在手上做了一个咒，探过手去，正想收住这妖孽，没想到反而像被什么吸住了一样，手动弹不得，抽也抽不回来，我心中大叫不好，但为时已晚，不一会儿，四周景色大变，屋子内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连老太太也不见了。
莫不是进了这犬妖设下的幻境？我心下正着急，突然听到几声犬吠，不远处有一只黑色的狗看着我，摇了摇尾巴，然后又向前跑一段路，再回头看看我叫两声。
难道是要我跟上它？虽然我不知道这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壮了胆子跟上去，希望祖师爷保佑吧。
走了没一会儿，那只狗来到了一个草坪上，正跑得欢快，没想到突然听到一声大喝“畜生”，把我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居然是老太太在吼，没想到这老太太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也这么泼辣啊，真是令人汗颜。
只见老太太一直在骂：“谁家的畜生在这乱跑呢？吓到我了不知道么？信不信我拉你去批斗，狗是畜生，主人也是畜生了么？谁家的野狗。”
听这老太太这么骂，真是吓坏了我的小心脏，但那狗也一直在那里冲着她叫，我这时看到，黑狗的身边一直站着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不是人，因为他身上有一圈白色的光晕。
我的天，难道这老太太骂了哪位仙人的爱宠？真是伤脑筋。
那仙人见我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倒是温煦的对我笑了笑，还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看下去。
我看着老太太一直骂骂咧咧，见没人回答，她就骂咧着回家了。没想到一回到家就病倒了，像一只狗一样留着口水，不停的嚎叫。
老太太家四周的邻居不停的窃窃私语，偶尔露出几句“遭报应”的字眼。然后我的领导急急忙忙把几个医生叫来看病，还呵斥走了看热闹的邻居。
不一会儿，医生摇着头从屋子里出来，表示无能为力，都走了，周围的邻居都在偷偷的笑。看来领导的压力是真的大。
之后的日子里，老太太一直处在疯疯癫癫的状态下。领导四处求医无果，就把老太太送去了姐姐家照顾。
“都是因果报应。”那仙人突然在我旁边说了这么一句，把我吓得差点掉了半条命。
看来这黑犬和仙人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单纯报复一下老太太。还用这个方法让我了解前因后果，想对我晓之以理。
既然这样，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嘴炮这种事，我可不会输。
我说：“哎，我也是没办法，这领导威胁我呢，就来看看了。老太太要是治不好，我全家可就遭殃了。”
仙人无动于衷，我继续说：“要不这样吧，老太太疯疯癫癫的，她神志不清，不晓得什么叫痛苦，你也达不到什么报复的目的，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折磨人的方式。”
这回他倒是看我了，笑着继续等我说话。
于是我就把我的建议说了出来：“这样，你恢复老太太的神志，让她不能说话，这样我既达到了医治的目的，又能让老太太处于深深的痛苦中，达到了你报复的目的，你说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接着我感觉天旋地转，四周景色不断被卷入一个漩涡中，等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依旧是之前的屋子里，外面的天空有点泛白，已经准备天亮了。
第二天，我对领导说了“病情”：老太太的疯症是可以治好，但是因为毒素已经麻痹了大脑，所以醒来可能不会说话啊什么的。当然这还是用的我打嘴炮的功夫，胡诌谁不会呢，能糊弄住行外人就行了。
没想到领导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半晌说：“能醒来也好了。”然后我就装模作样的说回去配药去了。
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家门口有狗叫声，我推出门口一看，发现是一只黑犬友善的对我摇着尾巴，对我叫了两声，然后往路口跑去，中途还回过头来叫我，要我跟上去。
我跟到路口的时候，看到那仙人对我笑了笑，送了我一把扇子，我仔细看了看，正看到那扇子木质的扇柄上有雕刻的梅花，打开来看，我就醒了。
不晓得送扇子是什么意思，想起昨天给老太太服了一剂清热解毒的药，又做了这么一个梦，十有八九是同意我的做法了。
于是我便起早跑去领导姐姐家说要观察老太太的病情，只见他姐姐满脸喜色，说母亲恢复清醒了。接着脸色又黯淡下来，就是不能说话了。
我这么一听，知道是完成了任务，就高高兴兴回家了。他姐姐为了表达谢意，还送了我一袋苹果。
后来我没在听到过老太太的什么事情了，只是有次经过领导家的时候，看见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脚下坐着一只黑色的小狗，看到我经过，还对我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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