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青瞻写完一个鬼故事,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古代书生赴京城赶考。在一个开满丁香花的巷子里,书生租下两间房,为会试日夜苦读。
一个黄昏,书生一边散步一边苦苦推敲一首诗,脚下有道白影闪过。
原来是一只白猫,很小,长得极为精灵。他看了几眼,继续散步,白猫在后面悄无声息跟着他。他停下来,白猫也停下,趴在他脚边一片丁香花瓣上。
见它如此乖巧,他禁不住去抚摸它雪白的身体。白猫睁着淡绿色的眼睛看他,不停地叫唤。书生恍然大悟,原来它饿了。
他回住处泡了一小碗碎饼,饼上撒一些咸鱼,放到白猫面前。它嗅了几下,低头吃起来。书生继续想自己的诗。白猫吃完一碗饼后就悄悄遁了。
一连数天,书生都在相同的地方放一碗饭,回头再看,碗里的食物已经被吃完了,一直到会试结束。最后一天,碗里的饼一动没动,也没看到猫。他刚刚考完,急得抓耳挠腮,想早知道结果,也没有关心猫去了哪儿。
书生想得神伤,终于入睡。梦里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站在他面前说,“公子不要忧虑,此次你必然高中。”说完,径自拉开被子上了床。书生顿觉怀中一团温香软玉,心旌摇荡。
醒来时,书生发现自己两臂交错抱在胸前,床上什么也没有,房门关着。梦中的巫山云雨让他魂不守舍,又怅然若失。
一个月后,书生赋闲家中,乡人前来恭喜他高中进士第一名。书生喜极而泣。
——回回从梦里醒来,青瞻都想,或许是自己前段时间玄幻小说看多了吧,或者鬼故事写多了,出现了……幻想?毕竟,生活中他从没见过一只那样的白猫。
2
又一个春天到来,本省另一城市里的一位朋友,请他过去给当地中小学生做堂科幻文学写作讲座。
回来的路上,青瞻突然想起附近一座山上有刚发掘的唐代佛像遗址,规模挺大。他想,何不乘兴前去观瞻一番。
去那座山的路并不好找,进去山区,很少看到行人。拐到一条小路,两侧修竹茂林,非常清幽。清瞻低头将车里的曲子换了首古琴曲,就在抬头一瞬间,恍惚看到一头熊一样的东西飞快从树林里冲出来,他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于是他闭着眼让汽车冲过去。
随着“哐当”一声响,汽车歪到了路北的凹地里。青瞻感到左脚脚踝扭断似的一阵剧痛。
青瞻缓过神,望望四周,哪有熊或者什么动物的影子,但是脚却扎扎实实卡在了车里,疼得要死。他打了120,那边说估计得一个小时才能赶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汽车的引擎声传来。可即使有车路过又怎样,这年月谁肯多管闲事,青瞻长叹一声闭上眼。
一辆车越来越近,最后在他旁边停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大声问道:“车里有人吗?”
青瞻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以虚弱的力气回应:“人卡在车里了。”
来人在青瞻车前转悠了几圈问:“你试试能把车窗全部打开吗?”
青瞻试了试,打不开。来人说:“我去拿东西把车窗砸开。”直到这时,青瞻才注意到来人是个年轻俊俏的女子。
试了好几次,女子把青瞻拉出来,架着他上了自己的车。
青瞻半躺在后排连声感谢,女子说:“这没什么啊,我正巧路过,我们现在就去市立医院。你刚才说看到一只熊?你一定是眼花了,这里从来没见过熊。”青瞻窘迫地说,或许是我看错了吧。说完,他脑子飞快转着:这个城市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开车走过这种荒僻山野?
女子好像猜到他的疑惑,说:“我叫白婳,是本市人,在市文化馆做舞蹈辅导员。大西岭村成立了一个民间舞蹈团,我去给她们辅导了一天,今天回市里。走这条路比大路要近一些。”
青瞻“噢”了声回答:“我在省城工作,去怀文市参观回来,想转到你们这里的一座山上,看看唐代佛像遗址,没想到就出了这件倒霉怪事。”
姑娘说:“青云山上的佛像值得一看。这样,等你脚好了,我带你去看。”
在白砚市立医院检查,他脚踝骨折,需要住院治疗。好在青瞻是自由职业者,省了给单位领导请假的麻烦。所有一切,都是白婳在为他忙碌。
青瞻很过意不去,白婳莞尔一笑,对他说,“不用客气,你的脚伤很快会治好,医生说不会留下跛脚残疾。”
白婳每天都到医院看望、陪护,相邻的一个小伙子总用羡慕的眼神看向青瞻说,“你家大美女来了哦。”
在别人眼中,他们俨然一对情侣。
3
白婳没有食言,青瞻的脚伤治愈后,她带他去青云山看佛像。
重走旧道,青瞻的心情已完全不一样。他只觉得一个多月前在这里看到熊并突发事故,简直是上天对他的奖赏。
回来的路上,青瞻坚持他开车。行到上次出事地点时,白婳突然手指前方说:“看哪,那有一只大黑熊。”
青瞻看了一眼,说“哪有啊,骗人。”随即明白过来,停了车,揽过捂嘴偷笑的白婳一阵狂吻。后来,“看哪,那有一只大黑熊”这句口头禅,几乎成了他们每次欢爱的前奏。
为了每天都能见到白婳,青瞻回省城处理了一些事情又回到白砚市。他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自己仍每天读书写作。
白婳过来时,两人一起做饭聊天、亲吻缠绵。
不久,青瞻接到出版社通知,他的一本新书马上出版上市。爱情、事业如此甜美,青瞻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到地老天荒。唯一令青瞻感到疑惑的是,白婳从不和他一起外出散步,无论待到多晚都要回家,从不在他这过夜。
他问过白婳,她的解释是她家家教比较严,家庭成员关系有些复杂,不想惹母亲不高兴。他抚摸着白婳柔亮的黑发说:“我是认真的,现在就向你求婚。明天去你家提亲怎样?”
白婳噗嗤一声笑了,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要提亲?你安心写书吧,我们这样不挺好吗?”
青瞻说:“可我想百分百地拥有你。”
4
在青瞻跟白婳认识整整半年时,白婳从他生活中突然消失。
她连续几天没来青瞻这里,手机号停用了,更让青瞻绝望的是,他打电话到白砚市文化馆,接电话的人说,白婳上个月末从文化馆辞职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青瞻一连等了半月也没等来白婳,后来他想……难道是因为前不久自己悄悄跟踪过白婳?
有一晚,他突然生出巨大好奇心。白婳十一点离开他住处后,他赶紧换了身衣服,戴上眼镜和帽子下楼。
白婳上了自己的车,青瞻打了辆车跟随其后。车开了很久,白婳开进城市郊区一个破旧的城中村。
青瞻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白婳进到一栋楼里,他不敢跟过去,在车上坐了一会就让司机开走了。后来,他回忆起来,白婳进楼道时,往身后出租车方向扭头瞥了眼。
青瞻懊悔不迭,又去了那次跟踪过去的城中村,打听白婳的家,被邻居告知,这对母女已经搬离这里。白婳是那个盲老太太的养女。
青瞻在白砚市发疯地寻找白婳,没发现她的一丝痕迹。
青瞻原来也谈过两次恋爱,只有和白婳的恋情,是这么不可思议,令他心在痛中也无限温柔。
5
两个月后,等不来白婳的青瞻心字成灰。他退了公寓房,回到省城。
深秋初冬的一天,青瞻百无聊赖,独自去郊区一座山上闲逛解闷。
在他视线前方出现一座寺庙,他好奇地走进去,庙后竟还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令青瞻更加惊奇。一位鹤发童颜的僧人在练拳,他在一边静静观看。
一会,僧人收起拳,邀请青瞻一起饮茶。青瞻品了一口,夸赞道:“好水煮好茶,有幸了。”
僧人微微一笑说:“凡来到寺里的都是有缘人。虽不能达到一杯解千愁,却至少可以清心去躁。”
青瞻叹息一声说:“恩,谁没有个愁绪,哪像师傅修行得这般逍遥自在。”
僧人说:“我这里有样宝物,一般人的烦恼疑惑都能被它照出来,先生可要看看?”
青瞻正在惊讶间,僧人转身从一橱子里拿出一面镜子。又用一块棉布蘸了几滴泉水,将镜子擦拭了几遍。
一分钟后,青瞻看到镜子里奇异地出现一幅画面:一只瘦小娇弱的白猫因一条腿有点残疾,被主人遗弃,沦落成流浪猫。
僧人说,“这是第一幅图。一分钟后看第二幅。”
第二幅图上出现了一个书生,书生在会考前住所的巷子里遇到一只流浪白猫。他给它做了碗咸鱼泡。白猫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心满意足地离开。一连数天,书生都弄一碗饭放在原处,等白猫来吃。可最后一天,书生弄的饭一动没动,直到他返家也没看到白猫再来。
青瞻万分惊诧地看看僧人,说,“这第二幅图怎么和我做过的一个梦几乎一样。”
僧人说,“先生请先看完第三幅图。”
黄昏时分,白猫从一片草丛奔向书生住的巷子。路上,一驾马车迎面急驶而来,将白猫扫进车底。马车扬长而去,白猫叫了两声后没了气息。一个少年走过白猫身边,惋惜地叹几口气,两手托起它,走到背街僻静处,用土把它掩埋在一个小坑内。
画面消失了,看着青瞻依然迷惑的神情,僧人说,这只猫是你女朋友的前世,那个书生就是你的前世。只因你喂过白猫几餐饭,她来到现世帮你渡过一劫,并回报了你一段情缘。她离开你,是因为她还要去找前世掩埋了她的那个人,那个人才是她最后的爱人。
青瞻恍然大悟,虽然不无遗憾,倒也解开了心结。
再后来,白婳的身影渐渐淡却至无。青瞻成为省城知名的作家,少年得志,生活比过去忙碌了许多。
等他再去那座山时,已是两年后的深秋。山色和那年无异,庙宇还在,青瞻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僧人。问来问去,庙里的人都说,这寺庙人来人往,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他也不再强求,世俗纷纷,他也遇到过算命的高人,想来也没啥奇怪的。
6
又一年春天,青瞻获了一项重要科幻文学大奖,去京城领奖。巧的是,这次他和四年前住宿的是同一家宾馆。
颁奖结束的那个晚上,青瞻喝了不少酒,夜里各种梦飘忽不定。醒来的时候一个女服务员将一个信封交给青瞻,说是一个年轻女性昨晚送来,让她转交给他。这个女性只是说,她是青瞻的读者,从新闻上看到他下榻在这里,特意送过来的。
青瞻打开信,手写的字,只有几行:四年前不告而别,实因查出患有不治之症,不忍拖累你。将盲母安顿在亲戚处,我赴京治疗,幸遇良医和一些热心人救助,去年健康已趋于稳定。我的丈夫也是一名抗癌斗士,我们彼此是对方的力量源泉。今日,以此信与你一别,纵使后会无期也无遗憾了。
信是白婳写的,青瞻脸上瞬间惊呆,内心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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