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

我并非一直沉睡。

我曾在黑暗中一遍遍醒来，身边却只有啃食身体的野兽。

血与骨，死去，然后重新孕育。

世界不肯轻易放我离去，赐予我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折磨。

疼痛——

每一次的新生，迎来的都是再一次的死去。我的血是甘泉，肉是毒药，尝之即得永生，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我从不曾真正醒来。

或许心怀憎恨。

直到那一天，我第391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围绕在我身旁的野兽，而是有着血一般鲜红毛发的狼兽身影。

「跟我走吧。」他说。

于是我真正醒来，第一次拥有身体。

狼兽——我与他有着一样的种族，可是我的毛发如何努力，也无法变成鲜红的颜色。

他说，漆黑的毛发，血色的眼睛，是世界对我的诅咒，每个生命，都会对我抱有最残忍的恶意。

但事实比想象更可怕。

我随他走出出生的荒原，第一次看见了光明。也听说了自己的身份——原罪。

传说中的光之子，他将世界划分为光明与黑暗的两半，温暖与希望给了兽人，冰冷和荒凉分给了罪族。

我是他留存给罪族的希望，吸收世界所有的黑暗孕育而成的生命，是强大无匹，能带领罪族们走出荒原的原罪。

我也是他满怀恶意的绝望，我的血肉，是罪族们无法抵抗的力量源泉，一次次被自己的族人亲手啃噬。

我跟随着他一路流浪，走的并不平静。

我们在荒原上被成群的野兽伏击，也曾被失去理智的兽人们差点撕成碎片。

红狼每次只是带我冲出重围，把我搂在怀里，不言不语。

我还是害怕。

恐惧是力量的种子，也是不幸的源头，第一次的，我开始反抗——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那是我第一次运用自己的力量。

如传闻中一样强大，所过之处，生灵寂灭。

终于有力量保护自己了——

我这样想着，却遭来了红狼的训斥。

他不允许我使用这样的力量，每次遭遇危险，只是把我搂的更紧。

我不想被他保护下去。

不想看他受伤流血，不想看他独自处理伤口。

于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我眼里的血色变得更加浓重。

「韶光——」红狼一如往常的把我抱在怀里，「这样下去，你会毁掉一切。」

「我不在乎，只要有你——」

我以为，红狼和我一样。

那一天，我第391次重新陷入沉眠。

「等重新见面的那一天，和我在一起吧，去一个没有罪恶，也没有光明的地方。」他一边把剑刺进我的胸口，一边说。

我说好，我等你。

我并非一直沉睡。

红狼毁掉了我的躯体，把我的眼睛埋在了地底。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再等不来与他相会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一个有着金色眼睛的少年重新把我挖出。

「嘿，哥哥，你看我挖到了什么，一颗红宝石。」

久违的，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天敌一样的气息。

「好啦，快收起来，再不赶紧干活工头得骂了。」

原来是奴隶吗？我想。

又过了很多日子吧，我想，那个有着金色眼睛的少年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哪怕身为奴隶，却并不悲伤。

我很羡慕，如果我也拥有那种笑容的话，红狼就不会离开了吧。

塌方，矿难，只可惜命运不曾让少年的笑容留存到最后。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请救救我哥哥啊，他就要死了——」漆黑的地底，我把那只犬兽绝望哭泣的样子清清楚楚的映在眼里。

「吃掉我吧，弟弟，然后活下去。」

「不，不可以——」

可以再笑一次给我看吗？我说，我把力量借给你。

「请，救救他，救救我哥哥！」

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把我紧紧攥在了掌心。

「我只有毁灭的力量，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去，只要你答应我，给我你的笑容。」

犬兽如愿的回到了地面，抱着他的哥哥，往医馆赶去。

「医生，请你救救我的哥哥——」

「医生，请——」

「谁啊，谁来救救我的哥哥——」

我疑惑的看着少年被一次次的赶出，钱是什么呢，为什么这个光之子创造的光明世界，也会有黑暗的事情发生？

怨恨吗？我在少年心里，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怀里的兽人，已经冰凉了。

「请再给我那样的力量吧。」

「交换吧，把你的光明给我，我将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什么，都拿去吧，只要还能再拥有那种力量——」

命运的协议达成。

第392次，我睁开眼睛。

我的毛发像雪一样洁白，虽然头顶上的黑色毛发依然纠缠不清；我的一只眼睛像太阳一样金灿灿的，作为交换，我的另一只眼睛给了犬兽，永远失去了光明。

可是足够了吧，我终于得到了笑容。

世界在我眼中如此明媚多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覆盖着黑色的阴霾。

下一次见面，就可以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了吧——我想。

这一天，已经整整迟到了三千年。

但我们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