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上）

我到福建休假那段时间，在一条临海的渔村民宿住下了，那间民宿的店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慈祥老人，我与这位老人倒颇为投缘，两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非常谈得来，他很热衷于一边喝着热茶跟我分享当地的一些传说故事，其中便有关于这条渔村海怪的故事，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的，花了几天时间整理出来。

老人说，这个故事目前估计只有他知道了，因为以前他爷爷跟他在夜里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还特意让家人保密，这是至今让老人感到纳闷的。

整理这个传说故事过程中，我也摒弃了以前惯用的一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来加工悬念，决定直接平铺直述与大家分享，毕竟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民间故事，还是原汁原味的好，唯一让我感到不足的是，听到它的结局的时候，让我非常惋惜，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事情发生在九十年代。

傍晚的风夹杂着咸腥味，夕阳映红了远处一片海，杨水生拖着渔网有气无力地在沙滩上走，他的腰已经开始有些佝偻，脸色显得很疲倦，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趟出海又是一无所获，家里孩子的学费又是一筹莫展，在这样下去，连吃上一顿饱餐几乎都成问题。

近两年来附近的海域被开发的太严重，村里的渔民也是苦不堪言，大部分年纪稍微没这么老的村民都进城务工了，杨水生已经年近五十，虽是念过几年学，但十六岁开始就跟着家里人出海捕鱼，多年的风吹日晒之下，肤色黝黑，头发也白了一头，落得一身风湿病，看上去俨然是一老头，出外打工自然也是没什么雇主要。

杨水生把渔网放到船舱里面，然后爬出坐到了沙面上，海潮一层层地涌来，撞刷到了他膝盖上也没反应，脚跟早已经龟裂开来，常年捕鱼都不喜欢穿鞋出海，因此脚底板长了一层白白的茧子，他望着远处海上跃动的橘光，觉得自己似乎确确实实老了，没啥用了。

“水生，还不回去麽？小心海怪把你叼走喽。”不远处走来一位头戴斗笠的老爷子，对着杨水生吆喝了一声。

老爷子是这条渔村的村长，很多人喜欢喊他船老大，当年组织着整条村的青年出远海捞鱼，身体最为壮硕，但现在身体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不过眼珠子倒还挺明亮。

杨水生扭回头，愁眉不展道：“有啥子海怪？”

老爷子把斗笠脱下，别到了后背上，唉了一声就提醒道：“你这人，还不知道麽，最近村子不太平，老是有人家里晒的鱼都不见了，有时候圈子里养的鸡也被偷走，只剩一地鸡毛，有人半夜看见过一只黑糊糊的野怪，像大猫，估计就是海怪又出现咯。”

其实村子自古一直流传着海怪的传说，据称其体型似猛虎，皮毛黑如墨汁，能在暗海中潜游，也可在陆上奔跑，特别喜爱肉食，六七十年代这片海域就经常有海怪吃人的事情发生，新闻曾经也是大肆报道，不过到后边革命一直提倡科学精神，打压怪力乱神这些东西，这海怪的传说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直到杨水生这一代，近海渔业实在萎缩严重，大型渔场建起来了，加上周围的人捕捞过渡，上头开始重视海洋生态维护，狠抓禁渔期监督，不过成效并不理想，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会深夜冒险出海，村民跟渔警发生冲突的事情也不少，后来估计上边的人没得法子，又鼓吹起了海怪的传说，说是五到七月的休渔期是海怪最频繁的出没时间，以此来吓退非法捕捞的渔民。

这种做法听起来虽是可笑，但对于那个年代来说，效果却挺显著，村子里的渔民都极其信奉海神海怪这类东西，这种神圣的信仰是约束他们行为最好的指令。

不过杨水生这人比较例外，这条渔村的同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上过初中的人，相信科学论，性格比较倔，也不大信这些东西，海怪虽是有耳闻，但毕竟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故事罢了，自己出海几十年来终究是未曾见过。

他觉得老爷子说海怪有些可笑，但自己心情也比较郁闷，就没多作争辩，只是点头道：“这个知道，我就准备走了，你也先回去吧，二婆还等着你回去吃饭呢。”

老爷子眯眼，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一半霞光，一半的放黄的景象，道：“你莫要不信我这老头，我跑了一辈子的船，经验告诉我，这天象，变怪了，最近会有事情发生的，你们最近都不要出海了。”

不出海？家里儿子的学费还得想办法筹呢，一家人的吃喝都靠着自己一个人撑着，不可能不出海的，杨水生一边想着，一边歪着头抽起了水烟。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烟壶咕咚咕咚地响，身体暖和了不少，眩晕的感觉在全身游走，他觉得整个人舒服了点，就应付道：“知道的老爷子，这个行情，出海也捞不到啥子。”

“拾点螺子回去吃吧，要是家里实在困难，老头我还是可以帮点的。”

杨海生摇头：“没事，我还没到这地步。”

老爷子也是摇头叹气，背手踱步回村子里，路上喃道：“莫得法子咯，这水生，还是那么倔。”

望见老爷子回去后，杨水生又抽了几口水烟，眉头皱了起来，又担忧起家里的经济情况，近海没有什么货，估计要跑一趟远海才能捞得到一些好货，不过这个时候又是禁渔期，万一被抓了，家里人谁来养呢？

心里盘算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天际间隐去最后一丝霞光，杨水生慢慢起了身子，也准备回村子里面，晚饭也没有心思吃了。

村子的人家是绕着山岛建起来的，人烟稀少，远远望去都是黛青色的一片山。

杨水生爬上礁石，越过一半矮山林，身子已经有些发累，喘气不均匀，只能随便找了大石靠坐了下去，心里感叹这体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会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靠海边山岛都是矮丛林，月光照下去，四周非常明亮，杨水生把背脊靠在一块大石头，全身透来一阵冰凉，加上山风一吹，整个人就打了寒颤，他正打算点一口水烟，忽然猛地一声枪声在山间炸起来。

杨水生一惊，整个人被吓得弹起，扭头就朝着枪声的方向打量起来，但过了好一会，林间却没有了任何动静，他愣了半响，心稍稍松了下来，觉得可能是谁上来打猎罢了。

他打算继续走路，但没走两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林子太过于安静了，一时间虫鸣都消匿掉，鸦雀无声。

树林里的动物对危险的气息最为敏感，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出现了比较大型的野兽或者比较凶猛的猎食动物，杨水生经验还是有的，已经意识到了周围出现了什么东西。

他心沉了一沉，开始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但很快四周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某种大型动物在穿过灌木，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莫不成真如老爷子所说的海怪来叼人了？这老头还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杨水生顿感不妙，一个箭步就蹬腿爬上了一棵稍微大些的树。

但杨水生没有穿鞋，脚底板猛地被断开的一小块粗枝桠给刺破了，鲜血一下就冒了出来，但杨水生已经没法顾及这个，疼得脸抽搐一下，咬咬牙就继续爬上了树冠处，借着树枝叶把身子缩了起来。

但山岛的树长得并不茂盛，杨水生把折断了些枝叶夹在自己周围，这才心安了点，他望着树下面的环境，大气不敢喘一口。

约莫过了半根烟的时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靠近，杨水生眼睛透过树叶死死望着下方的灌木丛，气息急促起来，他的直觉没有错，在缝隙间他借着月光，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清亮的月光之下，一张怪异的巨大怨毒蛇脸在灌木丛中探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盯着四周，蛇的姿势跟诡异，扬起脑袋，蛇头也弓扁起来，看上去就是一张吐着蛇信子的怪脸。

杨水生看得喉咙发紧，他估摸了一下这条巨蟒身躯几乎要比自己两个脑袋还要粗，长度起码去到5到6米，蛇身是黑红相间的网纹，鳞片在月光照耀下散着寒光。

此时树上的杨水生已是浑身发凉，从小到大也没有碰见过如此大的蟒蛇，这地方也不应该会有如此巨大的纹蟒，实在有点不对劲。

正想得发怵，巨蟒已经挪动着身躯爬了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恰好爬到杨水生那棵树下时却顿了一下，蛇信子不停吐露探着气味，这下杨水生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不敢有所动。

他心在狂跳，缓缓把眼睛闭了上去，然而这会脚下有了异样的感觉，杨水生不得不抬开眼望了望，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流出了大量的血，血一下就往巨蟒蛇头滴落了下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