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咱们现在就回基地吗?我想去趁这个机会到河内逛逛。”几个小时之后,在缅越边境的补给站换了便装的大山开着头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丛林小路。
“寂寞难耐了吧又。”李队戴着墨镜叼着烟,惬意的躺在后座,“去可以,但是别给老子惹事。”
“队……队长我……我也要去。”闭目养神的歌神突然睁开眼睛举手示意。
“得了吧,就你这样去了能干啥?万一要是碰到警察啥的问你咋受伤的你咋说?你还是乖乖回家养伤去吧,等下次哥哥们再带你玩昂。”大山冷笑。
“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伤根……根本就不会影响我的战斗力。”歌神嘴还挺硬,“别看你们几个好好的,可要是说到那……那方面从小到大我……我还真没服过谁。知道小时候在我们村别……别人都怎么称……称呼我吗?叫驴!听听,你们听……听听这名字,霸……霸……霸不霸气?”
“你看你这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叫爸爸,弄得老子怪不好意思的真是。”大山调侃。
“真的假的?为啥?因为你长得像驴吗?”Q疑惑地问。
“他意思是他裤裆里那玩意儿大,跟驴D似的,哈哈。但是老子不信,歌神你把裤子脱了让哥儿几个看看。”大山说着就伸手往后掏。
“别……别JB乱摸,这可是老子的宝贝,摸坏了你……你赔得起吗?哎哎,大山你TM抠到老子了,专心点开车。这两边都……都是悬崖,掉下去就是一车四……四条命。我可不想没被敌人的子弹打……打死却被自己人开车开摔死,丢……丢不起那人。”
“说啥呢说啥呢?不是跟你们吹,老子五岁骑自行车,七岁骑摩托,八岁开三轮,九岁开拖拉机,十岁的时候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机车小霸王了。我这车技能翻车?不跟你们吹牛逼,就这路老子闭着眼开都一点事没有,不信给你们试试。”
大山说完还真的闭上了眼,然后就被李队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给老子好好开车,前边急弯。”
“没事队长,我开车您放心。接下来就是见证漂移的时刻,我刚学的这招,贼牛逼贼潇洒贼带劲。”大山说完还当真不减速的朝着急弯驶了过去。
然后就当他降速甩尾的时候,小心脏差点被吓出来,因为转弯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女孩儿。
“我操!”大山赶紧回方向盘,同时一脚急刹到底。如果不是路边一棵舍己为人的椰子树挡了一下,整辆车连带着四个人真就差点飞到悬崖下边去。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大山暴躁的跳下车,抬手指着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小女孩儿。可是他嘴里刚冒出来一个“你”字,然后就觉得头被狠狠重击了一下,顿时有股头晕目眩的感觉。
“队长,有敌情,快卧倒!”这是他的第一感觉,然后就赶紧就地趴下了。
几秒钟之后,等他看到李队还有那个小女孩儿前俯后仰的大笑,以及身前那个熟透了的大椰子的时候便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山脸有点红,悻悻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一脚把那个椰子踢飞,又强忍着脚上传来的剧痛龇牙咧嘴的说:“笑啥笑,有啥好笑的?这是一个士兵在战场上遇到突发状况的第一反应,是基本的战术素养。像你们这样的我告诉你们,刚才要是真被人打了伏击,早就成马蜂窝了。李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有没有道理吧。”
李队把笑强憋回去,开门下了车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嗯,大山说的很有道理,很对。你们几个以后都要好好跟他学习,听到没有?”
“听到了。”
“有敌情,快卧倒!”Q学着刚刚大山的样子一个乌龟趴地,然后就被大山重重踢了一脚。
“Q你个瘪犊子别学老子,你不行。你那是王八缩壳知道吗,老子刚才有那么寒碜吗?”
后车上的大龙和朗格这个时候也下了车,一起走到那个小女孩儿身边。
小女孩儿看上去只有一米左右的个头儿,蓬松发黄的头发翘在耳朵后边打着结。满是尘土污垢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却闪闪发亮。她穿着一件已经十分破烂且并不合身的橘黄色短袖衬衣,差不多把明显用大人绿色军裤剪断做成的裤子给裹住了一半。小脚光着几乎跟地面一个颜色,手里拿着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小包。
“小妹妹,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你爸——妈呢?”受伤的歌神率先下车附下身笑着问。
小女孩儿用越南语回了一句,露出甜美的笑容,还有前排刚刚两个长出的小切牙。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李队走过来用越南语问。
“我叫,今年七岁半了。”小女孩儿有点腼腆的笑着回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我住在这里,我爸爸妈妈都死了。”
“他们怎么死的?”
“打仗的时候死的。”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了。”
“那你一个人住哪儿?”
“就住在这片林子里。”小女孩儿说完朝旁边的丛林深处指了指。
“……你吃饭没有?”
女孩儿的嘴角还在上扬,但是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然后扭过头用小手去擦。
几个大男人看着小女孩儿,突然安静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歌神从车上背包里拿了一堆吃的下来,然后撕开一袋巧克力递了过去:“来,吃巧克力,很甜的。”
女孩儿怯生生的接过去剥开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嘴角的笑意又重新绽开。
“好……好吃吗?”歌神连说带比划。
小女孩儿看着眼前这个讲话结巴的大哥哥,用力点点头。
“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远吗?能不能带我们过……过去看看?”歌神接着说,“叔叔这里有好多好……好吃的,都给你带过去,这样你以后就不……不会挨饿啦。”
李队没有阻止,反而帮越南语蹩脚的歌神重新翻译了一下。
“离这里不远。你们几个留守,我和大龙过去看看。”李队说完跟着小女孩儿一起又钻进了丛林。
“队……队队长,我也要去。”歌神低声喊道。
“你这样了还过去干啥?你看看你那拍马屁的样儿。”大山斜靠着车戏谑的笑道。
“大山你TM闭嘴。”李队回头骂了大山一声,示意歌神跟上。
小女孩儿把吃完的巧克力包装纸叠成一个四角,小心翼翼塞到上衣口袋里,然后带着三个人走了大概有三四公里,在林内的一个小河边停了下来。
“看,那就是我家,我住的地方。”小女孩儿指着架在一棵高大的樟树中间枝杈处,用木板和棕榈叶搭建的一个大概两平米的“鸟屋”说。
“你平时就……就住在树上啊?像个鸟一样。”歌神抬头看着这个小女孩儿的家,眼圈又有点红了,“可……可是这树这么高,又没有梯子,你是怎……怎么上……上去的呢?”
小女孩儿从包里掏出一截绳子说:“用绳子,勾住树枝然后顺着绳子爬上去就行了。丛林里有老虎、豹子和野猪什么的,住的高就不会被吃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城里呢?城里可比这里安全多了。”歌神想问,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这个小房子不是你弄的吧?”李队突然问。
“不是。我以前都是直接绑着绳子睡在树上。后来我碰到一个中年大叔,就是他帮我盖了现在这个树屋。”
“那个大叔呢?他为什么不带你离开这里?”大龙问。
小女孩儿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他死了。”
“他是个军人,是吧?”李队看着女孩儿的水壶问。
“嗯,他是个中国军人。两个月多前我摘桃金娘还有捕鱼的时候遇到的。他是个好人,但是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呢。我就帮他采了很多药材回来帮他治伤。再后来他就帮我盖了这个小屋,还教我打猎种菜。河边那些青菜就是他给我钱叫我去买来种上的。我以为我给他采的草药可以救他,但是没多久他还是死了。”
“两个多月前?中国军人?小妹妹他现在在哪儿?我是说他的尸体。”大龙和朗格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小女孩儿指了指树屋说:“他临死前让我把他烧了,然后把他的骨灰跟他带着的那一坛子骨灰放到一起。他说那是他以前的战友,希望最后死了也能在一起。”
“那他最后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就拿给我一张纸,上边写了一个地名,说是在中国。他希望等我长大了能把他和他战友的骨灰一起带回那个地方。”小女孩儿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歌神,“你们是中国人,应该知道那个地方吧?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你想让我们帮你把他们的骨灰送回中国,对吗?”大龙问。
“不是,我想让你们带着我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去。”小女孩儿很认真的说。
“带着你?呵呵,别说带着你,就连我们自己都回不去。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
“我答应过那个叔叔,我一定要亲自做这件事,亲自把他们的骨灰送到这个地点。”
大龙和歌神看着纸条上的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还是死了。”这是两个人此时共同在心底发出的声音。
“李队。”他们同时看着李队,“我们帮帮他吧。”
“这个中国军人就是上次你们说起的那个吧。”
“是!”大龙和朗格一起抬头往上看,仿佛看到了那个中年人卧在树屋口,手里拿着一把锤子,背上背着一坛子骨灰在朝他们微笑,还是一副老农民的样子。
“为什么?就因为他曾经救过你们吗?”
“对。”
李队看了看他们,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失望,然后转头对小女孩儿说:“你想过重新拥有一个家吗?”
小女孩儿用一双大眼睛回看这这位看起来硬邦邦很严肃的瘦高个儿叔叔,过了很久抿嘴一笑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李队显然有些诧异。
“我怕再丢了。”小女孩儿低声说,然后扭头看向别处。
潺潺的流水声很动听。清风拂过树枝树叶,带给人一阵清爽惬意。丛林这个小角落里各色的野花随处可见。
紫色的荞麦、黄色的肿柄菊、蓝色的花丹、红色的朱槿、紫色的远志,还有镶着白边的红花石竹、太阳般绽放的勋章菊、以及带着黄色花蕊宛若长裙仙子的秋英,在河边像红鸟一样的鹤望兰……
越南最美最艳的天堂秋季,一个人最美最纯的短暂童年。李队喃喃道:“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拥有。可人还是该抱着希望活下去,不是吗?活下去就有希望。”
他像是在对女孩儿说,又像是对歌神和大龙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歌神这个时候突然蹲下来对女孩儿说:“小妹妹你放心,我……我会给你找个家,找一个永……永远不再失去的家。在那个新家里,你会跟别的孩子一样有玩……玩具可以玩,有书可…… 可以读,有朋友陪……陪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去追求自己的梦…… 梦想。”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大哥哥,听着这番话,大大的眼睛里重新重新散发出了消失很久的光彩。继续在丛林里当个野孩子,还是回归正常人类社会,这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真的吗?”小女孩再次问。
“当——”
歌神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李队给拽了起来,扯到伤口让他不禁疼的叫了一声。
“你TM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李队松开他,压低声音说。
歌神一脸诧异的问:“我……我在帮她呀。”
“帮个鸡毛!这事我们帮不了也不会帮,明白吗?”
“为……为什么?她就想要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你TM当这是唱个歌那么简单么?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不会也不可能帮她,明白吗?不要给别人不该有的希望。”
“为什么?”
大龙这个时候突然问:“你打算怎么帮她?”
“我……”歌神突然意识到连命都交出去的自己确实没有能力帮她。当眼神再次与那个小女孩儿接触的时候,他胸腔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勇气,然后对着李队说,“李队,我是没办法帮她,可是你一……一定有这个能力。只要你答应帮她,我向你保……保证每次冲锋我都打……打头阵当排头兵,哪里危险往哪里冲,你就是让我去死我……我也绝无半点怨言,行吗队长?”
李队看着歌神,眼神里透漏着不解,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然后他摇着头笑了。
“队长,我认真的,您别……别笑啊!”
“队长答应你了。”大龙挠挠他的头也笑了。
“我爱……爱你队长!”歌神上去冷不防献给了李队一记香吻,弄得大龙和小女孩儿在一旁直笑,李队黑脸发红不停擦腮帮子上的口水。
“听到没?我们队长答应帮你找个家了。”歌神兴奋的朝女孩儿眨眼。
女孩儿还是怯生生的看着歌神,然后又望向李队。
李队点点头,俯下身轻轻摸着女孩儿的头,“去吧,去把骨灰和你的全部家当都拿下来。我们一起送他们回家,也送你回家。”
“李队,你为什么这么做?”回去的路上大山问。
“什么为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哪种人?好人?”
“嘿嘿。”
“赎罪吧。有些军人是功臣,有些是罪人。”戴着墨镜的李队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那我们属于哪类?”大龙问。
“肯定不是功臣。”Q闭着眼睛大声说道。
后排的歌神单臂搂着小女孩儿,满脸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嘴里轻轻哼唱着一支听不懂歌词的闽南民谣。小女孩儿就坐在歌神怀里,一边吃东西一边听歌神唱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盯着歌神,透露出一种成熟女性到了某个特定阶段才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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