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任
易会勇的公公是个退休的乡政府厨师。据说早年因为拔牙伤了神经所以聋了,戴着助听器一戴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因为听不见,他老是凭着别人的口型,揣摩别人的意思,自己家里人他往往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外人大多数误会别人,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对别人吹胡子瞪眼睛。别人又怕他又恨他。本来他嗜酒如命,一聋他更是沉迷于酒精的麻醉,一天喝三顿,一瓶酒只够一天。喝醉了酒,他看见别人笑,他就疑心他们又起了什么坏心眼,又在背后说他坏话了,于是他痛恨那些耳聪目明的人,巴不得狠狠咬几口解解气。他唯一的儿子彭杰接替他父亲的职位,当了乡政府食堂的勤务员。娶了粮食所的职工易会勇。这易会勇长得人高马大的,嘴角边一圈黑乎乎的胡子。老彭找人算过命,说是屁股大一圈的女子特能生儿子,并且说这易会勇头胎能一下子生两个儿子。可也有失误的时候,儿媳第一胎是个丫头片子,第二胎才生下男娃。人说母凭子贵,可老彭才看不上这长了胡子手大脚大的儿媳妇。他天天指桑骂槐地折磨她,说她倒闭单位的下岗职工,没有钱用活该。这易会勇气得恹恹的,也无济于事。谁让这彭老汉有钱呢,一个月拿四五千,连不当家的婆婆都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一吵架就说,反正我不指望你们,老头子在,有退休工资,万一不在了,国家也每月发抚恤金。而且他们还有两个女儿,更是双保险。老头子每个月的第一天准时地出现在农业银行的门口,颤巍巍地手拿着工资卡,等待着农行人员拉开门放他进去,输入密码,取出一摞子钱,回家好好地锁进抽屉里,花完一张再拿下一张。他的孙子波崽一想到买零食吃,注定到处掏摸爷爷的钥匙。抽屉里好多钱,能买好吃的。
这老彭顶不放心彭杰,怕他算计着自己手里两个钱。他也从来不攒钱,一贯信奉一句话,吃到肚子里才算货真价实的自己的,每天不是骨头就是鸡子鱼肉,把自己的老太婆喂得白白胖胖的。可每一次去银行取钱就惹得他发火,虽然那个圆脸的窗口工作人员每次都眉开眼笑地对他,可他就是把助听器开到最大,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而且他岁数越来越大,手也开始抖起来,输入密码时不是衣角不小心碰到,输错了,就是按轻了压根没按出来,密码一错误,那圆脸就大呼小叫地让他重输。输得次数多,他的卡就被锁定了。钱没取到,取了一肚子气。每一回去取钱都是一次闹剧,里面的圆脸怕他听不到在玻璃里面大声嚷嚷,外面的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叉着腰直骂娘。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让自己儿子帮自己取钱,他怕他惦记上自己的钱,更怕他开口问自己要钱花。
有一次一位同事看见彭杰的父亲一个人去银行取钱,看见他输不对密码,气得满头大汗,逮着圆脸大发雷霆的一幕,后来对彭杰说起此事,还责怪他不孝心,自己父亲多大岁数了,也不帮他做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心不是一般的大。彭杰脸红脖子粗地说,实不相瞒,我老头倔强的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而且自己的钱自个儿花,他分的清清楚楚。我若是多事说帮他取钱,他不臭骂一顿才怪。而且以前还发生了一桩他一辈子都不愿提及的事情,他心都碎了。
这个事情还是我丈母娘,媳妇易会勇的亲娘说的,而且让我保证绝对不对第二个人说。三年前,我家老头子的钱用完了,工资刚好到账了,于是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银行走去。后面跟着胖的跟发面馒头的老娘。老两口挤了半天窗口才取出一千元红鱼儿,正盘算着去商店给老娘扯一块布料做个短袖,去菜市场买一块五花肉打打牙祭,走到某药店门口,远远的,老眼昏花的老头突然看见一张百元大钞直愣愣地躺在水泥地上。附近没有一个人。老头子心头一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拿布满灰层的鞋猛地踏上去,然后四下里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装作去拔鞋跟,一只手飞快地抓起那张百元大钞,顾不得去瞟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币揉搓一团,顺利地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长吁一口气,回身拉起慢吞吞走着的老婆婆,龇牙咧嘴地骂她,快走,你这死婆子,都把蚂蚁都踩死了。不知情的老婆婆忍着气也加快步子,走到一个人人迹罕至的弄堂,正狐疑老头子为何改变主意不去扯布了,那老头突然咧嘴一乐,漏出没有一颗牙齿的两排暗褐色牙槽,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说,今天发了财了,你瞧,他慌忙从口袋里掏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举给老婆子看。还没等老婆子看清,一个壮汉猛地闯出来,一把扯过那还没有捂热的百元大钞,厉声说,你这老头子,捡了我的钱,想私吞?然后举起握得啪啪响的拳头在老头面前晃三下,都拿出来吧,我掉了两千块。老头子急了,声嘶力竭地说我只捡了这一张票子,别的是我刚从银行取的一千块。他二话没说,掏出自己的钱,然后把两个口口袋翻个底朝天,以示清白。
老婆子在一旁也急得直跺脚,口里嚷嚷,老头子,看你贪小便宜。那壮汉狞笑着一把夺过老头捂在胸前的一千块钱,恶狠狠地说,得了吧,捡别人钱还当真成自己的了。我的钱还不够呢,是不是买了啥了。老头子气得嘴直抖抖,说小伙子,你……你……别血口喷人,你这是……这是栽赃陷害。哼,你个糟老头子,滚远点,还真想一撅头挖个银娃子。说完就扬长而去。走出一米外,还晃着拳头吓唬他。
老彭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倒是老婆子终于明白他们遭遇了抢劫,一屁股坐在地上,拍得大腿啪啪响,嚎啕大哭。老头子半天才缓过神,扶起地上的老婆子,老泪纵横,嘴里说,我是活够了,活该,被人抢了,今天是现世现报,说着唰唰抽了自己两嘴巴子。
这个事情是发生两年了才从丈母娘嘴里冒出来。据说当时老婆婆说,千万不能告诉儿媳易会勇,她会埋怨两个老家伙把钱穿肋骨上了,不给儿孙下个毛毛雨,倒是便宜那狠心贼。
又过了许久才传到易会勇耳朵里。她倒是平静的很,她说无所谓了,他自己的钱只当失窃了。他那几个钱稀罕得很,不给子孙用,明儿有本事带棺材里去。说说撂过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子还是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自己去银行。取回来的钱还是锁抽屉里。他一辈子都信不过旁人,他怕别人觊觎他的钱财,连他亲生的儿子他都信不过。苦了那个窗口的圆脸是不是该去做个笑眯眯的纸糊的脸谱,她怕老头子骂她 ,更怕他投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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