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是在第二天早晨才得知,那晚他娘后半夜发起了高烧,嘴里咕咕叨叨一直说着胡话。吃了退烧药后,他阿大又用冷水敷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麻麻亮时,才渐渐退了烧。
杨铁他爹下厨,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蛋花拌汤。自己顾不上吃,先盛了一小碗,让杨铁端去给他娘吃。可是,无论杨铁和他阿大怎样温言软语劝说,他娘只微微摇头,不肯睁眼,更不愿张口吃一丁点儿东西。
父子俩正守在他娘床头发愁,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大气地喊:“杨万山,王水红还不赶快出来,去队部报道!”
杨铁一听这咋咋呼呼的喊话声,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正准备出去与来人理论,却被他阿大用眼神制止住了。他让杨铁坐着不动,自己起身出去了。
“两位小同志,娃他娘病了,下不来床,我先跟你们去吧。”
“这咋能行?就是抬也得抬到会场去。”说着,来人也不等别人让他,抬脚进了东套间的门。
走在前面的是个瘦精麻杆的小年轻,挺着小胸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杨铁朝那人脸上看了看,觉得眼生,估计不是本村的。
后面跟进来的那个人,杨铁认识,是大队书记的小儿子刘小武,比他大两三岁。他来过铁匠铺子,彼此认识。杨铁站起身来,冲小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跟进来的阿大抢了先。
“小同志,娃他娘昨晚发了一夜烧,到现在水米未进,你们瞅瞅,身子确实虚得很,实在下不来床。”
“这也忒娇气了嘛,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唉,都是血肉凡胎,病找来了,躲也躲不过。小同志,你们抬抬手,娃他娘那份罪我替她受着,还不成吗?”杨铁阿大说这话时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的小将,目光如炬。
小将被看得有些儿发怵,张了张嘴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进肚里。
“小王哥,人病得确实重,要么就让歇一天吧,万一弄出啥事情,也不好收场。”这时,站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的小武开了口。
“嗯,行吧,行吧,那就女的先缓一天,男的先跟我们走。”领头的小将,听了小武的话,心里也有点儿虚,于是就坡下驴,黑着脸转身出去了。
杨铁和他阿大不约而同长长舒了口气。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小武。
阿大护佑了杨铁娘,自己却没能逃脱厄运的魔掌。没了铁匠铺撑着,入冬后眼看着家里的煤堆见了底。杨铁爹心一横上了队里的煤窑。
接近年关时,窑上传来噩耗,煤矿塌方了。当时在井下干活的那一班人,除了两个推车的侥幸逃过一劫,其他三人都被埋在窑底,丢了性命,其中就有杨铁阿大杨万山。
噩耗传来,杨铁娘一声没出就昏了过去。从此,她对这个村子除了厌恶,又添了深深的恨意。她经常呆呆望着那个埋葬丈夫的山洼出神,变得愈加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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