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勋吝啬,结识过他的人无不这样评说。然而他吝啬的那样诚实,丝毫不觉得心虚。他和我对坐,且知我有烟癖,却自顾从腔子口袋里层里,半天摸出一支香烟来,放嘴里点燃。有一回,他竟然忘了火,只得问我借,这样,我终于得到了一支他的廉价香烟,他说,他的烟拿不出手,也就自个儿抽,后来母亲说,没人说,发了也没人说,但自己还是转不过湾来。
赵和我同乡,大我几岁,却在外乡教书,后得知早年在家乡工作,因冒犯上级,被调到基层,后来外出投到外乡学校有年,飘荡辗转,最后还是落脚到陕北外县的一所中学。
两年前,我认识了秉勋,初见后便觉得有些相见恨晚,他很渊博,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却好臧否人物,近乎苛刻。他说孔子活的紧张兮兮,我心里反对,却还是觉得这话有些分量,要么就是他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孔子,看孔子的追随者,因为我从未听说有人用这个词来评判孔子。再或者,他更像那个孔子路遇的楚国狂人接舆,最少我知道他喜魏晋人物,谈论起来的时候,眼神发亮,紧接着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他说我是儒家,我说我不是,我是喜欢孔子其人,如此而已。他又说我是外儒内道,骨子里还是洒脱的很。我不好辩驳,只得嗯嗯称是。他几乎读过了我的所有文章,便说,你一个陕北人,文章却有很浓的骚人气质。这我是第一次听说,很是惊讶。他说,你的思想里有些忧郁苦闷,隐约间,审美上有水的灵动。这对着来说的确有些措手不及,因为赵师很少赞美,而多批评。他客观起来几乎六亲不认,仿佛自己就是坐在公堂上断案的知府,他对堂下人有着生死予夺的权力。
不过,对他提出的某些观点,我在勉强接受的同时,也分辨,也腹诽。
他好为人师,几个文友在一起的时候,内心还是挺佩服他的,他出语评说不离开形而上,删繁就简,能把平凡之事之物拔高,拔高到别人预想不到的境界,这是很难得的。对大家伙的文章,他总是倾注自己很高的热情,有时几乎用了比原文还要多的笔墨作评论,纵横捭阖,驰骋才情,读后很有启发。有时,因文中一字一句,竟如古人般推敲琢磨,否定又否定,是否能打动人不说,首先符合了他内心的真实。一则,他心存真诚,二则他古今中外俱通,所以大家欣然接受,纷纷传阅。他后来给一个年轻人列了个书单,年轻人在信誓旦旦后决心按计划读完,然而再也没有下文。他就瞅机会追问,年轻人就搪塞,说忙,说要还房款,没有心思。他也叹气之后也就语塞。
赵秉勋的评论水平有理有据,引经据典高屋建瓴。而散文却让人不敢恭维,曾读一篇《故乡池塘》,硬着头皮读下去,不禁让人心生怀疑,这是他的作品吗?后来也就释然了,有人崇文,有人尚理,赵师属于后者。和让我们去作评论一样,未免有些根基不牢,很难做到洞若观火,一针见血。
他爱强调作文的境界,对我认为自己《寂寞狼神山》质量平平一文,他却石破天惊地惊叹:此文深有荒寒境界。我才记起文中高原寒冬的诸多意象来:那深秋不休的风,古老的戏台和近旁散落的瓦砾,冬日村庄里高大古槐所衬托出的宁静与荒凉,山崖间冰挂的美轮美奂与孤寂,雪后莽原的苍茫无际,小镇如同被世界遗弃般给人的兴叹。不得不承认,他在文学艺术上的追求,确实有俯视的姿态,他有独特的视角和专注的精神,对作者内心觉得文笔敷衍处,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或者擅自改过。
他倾心于文学审美,把一切艺术多从审美评判。审美是艺术的根基。于是他举重若轻,评论起来运斤如风,目无全牛。他给我的《何处驻东风》做了两篇评论,白旭生院长的《高原苍茫》和刘彦亮的《灯火》的评论也是自告奋勇。对高红艳新作《古槐》除了改,又有作评。不能再去细算,上面我所罗列仅是九牛一毛,但其倾心文学批评的热情已经可见一斑。
赵秉勋早年心有鸿鹄,却遭逢蹇途,今早已经将自己交付给美——收留落泊者的自在的苑宥。他早年著有《觉悟美学》一书,虽装帧普通陈旧,却丝毫不掩内容上的华美。美学在这里,是一个迷途未远今是昨非的所在,他在这里享受自然的清风与明月。
他一面像《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通达又吝啬纠缠在一起,让人不解;一面又像缩小版的苏东坡,人有傲骨,文有气象。
嗯,真人赵秉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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