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合体蝴蝶综合征
by相公痴
〖架空世界,架空病症〗
Chapter Ⅳ
莉琳的手帐摘录:
你也曾在沐浴后湿润朦胧的奶白色蒸气里,望着镜子中模糊的轮廓情不自禁地舔舐手臂上累累的伤痕吗?你也曾被人丢进冰凉的池中,时而被死死黏住皮肤的水淹没,时而被空气中的嘲笑声淹没吗?你也曾因为大人的恐吓而彻夜畏惧睡眠,把五六岁的身躯蜷缩得比马桶还要小,像一条被蝇香熏得团起来打滚的毛毛虫,听秒针走动与大人的熟睡声,看着纯黑色的天幕一点点变为纯蓝吗?你也曾把长满尖刺的荆棘当作橄榄枝吗?你也曾做过拼死挣扎却始终无能为力的梦吗?你也曾不知道每个孩子出生就是为了被全世界强/暴吗?
如果活着是件很光荣的事情,为什么要哭呢?
你也曾把充满希望的话语信誓旦旦地用力写在日记本的右上角,翻页之后看见留在第二页的字印出神吗?你也曾在嘶吼与狂叫之后才发现,真正为自己而哭泣时滴落的眼泪比98%的浓硫酸的腐蚀性更强吗?你也曾忘记哭和笑的区别吗?你也曾为了哭而笑吗?
哭与笑的界限,虚幻与现实的界限,死与生的界限,只消少许的痛苦就能模糊。我无法毁灭这份痛苦,那就只能毁灭爱。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力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切在做出之后才找的理由,都不过是借口罢了。一切我恨之入骨的原罪,都已与我共享一千零一夜的床被。
继续哭吧,如果你这双眼睛还没有干涸;继续活下去吧,如果你真的还没死。
以上。
莉琳搬到埃文德尔家中的第一个上午,她主动帮忙打扫干净房间,擦干净桌子和茶几,就算阳光倾倒在桌面上,沿着棱角落到地下,都不会沾染一点灰尘。埃文德尔提着蔬菜肉类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莉琳站在落地窗前,比她实际情况还要大好几码的白色衬衫裹住瘦削的肩膀,领口隐隐约约看出轮廓深刻的锁骨,过长的袖子严严实实遮盖双手,贴在牛仔裤两边。她雪白的长发高高盘起来,额前还垂落几缕披拂在眉梢眼角,在阳光中仿佛半透明的宝石,那双眼睛则是脱俗的红玛瑙。
“您回来了。”莉琳转身,笑容拘谨而生涩,鞠躬时后背和脖颈连成直线,很规矩地垂直于视线。
埃文德尔应答着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薯片,递给莉琳,说:“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口味。”
莉琳的目光触及到那包薯片,立刻像是被火灼烧般躲开,脸色苍白得甚至有点发青,像钟摆一样机械化地摇头说:“不,不必了,多谢您的好意。”
“抱歉,”埃文德尔迅速把薯片放回袋子里,“我把这些放进厨房里,稍等一会儿再和你谈天,好么?”
这时莉琳才长长呼一口气,仿佛灵魂终于随驱逐者的离去而回归身体。她点点头,随后坐在沙发上读书,书是埃文德尔给的。埃文德尔的书架上摆放着好几本T国语言的书,都有些旧了,而另外几本L国语言写成的书则是新买的。在读书方面,莉琳的口味和埃文德尔出奇地相似,两人都喜欢阅读朴实无华而隽永的文字,喜欢在细细咀嚼字里行间的情感,让每一刻都带着墨香消逝。
埃文德尔端着水果拼盘走到客厅,莉琳便很快扫一眼页码,合上书后帮埃文德尔接过水果,稳稳地放到桌面。随后埃文德尔拿着笔记本和笔坐到莉琳身边,他紫色的眼睛随着笔尖转动一会儿,便柔和地看向莉琳,说道:“接下来你可以把你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
莉琳点点头,点过头之后垂着眼眸思忖许久,目光在水果拼盘的边沿花纹上转悠好几次,才缓缓说:
“我的父亲,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他是一个酒鬼,赌徒,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样,但他在家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毒打我。那天,我在家里吃薯片,他突然破门而入,那双猩红的眼睛烧在我身上,把我烫出一个大洞。他先夺走我手里的薯片,全都倒在地上,然后用酒瓶砸我的头,边砸遍骂:‘你就只知道吃!’他总共砸了三次,第四次砸中了我旁边的柜子角,于是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和薯片掺和在一起。
“有一滴液体掉在我嘴角,我舔了舔,有股怪异的甜咸。我以为是酒,后来才知道是我自己的血。
“紧接着他把我的头按在那一堆玻璃碎片上,其实也有薯片,但都硌得我很疼。我不止一次听见额头撞地的声音,很闷,有血掉在薯片上,就好像番茄酱,味道也和番茄酱差不多。
“他和我母亲分居时,也曾跪下来哭着求我不要离开他,但既然两边都是火坑,我为什么不选择那个可以使我少受些皮肉之苦的火坑呢?于是我离开了,至今为止再没有见过他,却也再也不敢吃薯片了。”
莉琳讲完后,埃文德尔飞快地写完最后一行字,扣上笔帽,又用左手给莉琳递过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他合上笔记本,问道:“你恨你的父亲吗?”
“我不恨他。”莉琳耷着眼皮,然后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额头、颧骨和鼻梁,“我的疤都已经好了,不仔细看的话是不会被发现的。我的家人和邻居,他们都说父亲既然已经下跪并哭着忏悔过,我就应该理解我的父亲。”
“并不是外界的伤痊愈之后,内心的伤就会如初。如果他的下跪和哭泣只是为了继续折磨你,只是为了让自己摆脱罪名,那么这根本就不是道歉,这只是一份负罪感的强化与转移,他并没有丝毫愧疚,而你将如此。你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他,也不必假装自己已经不在乎。你内心传来的的疼痛,你感官想要告诉你的知觉,你所承受到的一切,就是你最真实最合理的感情。这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些负面的情绪会让你痛苦不堪,但也会使你完整,你不能逃避任何人都会有的东西,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这种东西很肮脏。我们经常看到很多人说,原谅命运的不公,原谅世界的残忍,原谅社会的冷酷。他们或许真的是这么善良而宽容,又或许只是因为无法摆脱而故意说自己不在乎。但那些真正参透痛苦与生命的意义的人,没有一个会选择逃避。这并不困难,莉琳,你要知道,他们不会逃避痛苦、逃避现实、逃避自我,是因为他们曾经拼命逃避过,有可能比你还要拼命地逃避。但他们最终明白逃避是徒劳无功的,并且决定放弃逃避,最终敢于面对,敢于面对那些曾以为无法承受的痛苦,敢于面对这个懦弱无能、几乎百无一用的自我。他们将要发现自己生来卑微,进而摆脱这份卑微的枷锁。莉琳,记住,当你真正拥有直面自己的勇气时,你会发现你已经足够面向全世界。”埃文德尔意味深长地说,“你就是你自己的全世界,莉琳。”
莉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的眼眸仿若夜空,盛放着最璀璨的星光。
当夜,莉琳的日记摘录:
他的话使我在重重迷雾中觅见一点亮光,我终于借着光看清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的自己。
我曾经头破血流,并在脸上留了七道疤;我曾经陷入绝境,想到自杀并且险些付诸行动;我曾经受到所有人的指责,尽管错的不是我;我曾经哭得像个歇斯底里症患者,连哭的理由都因为太多了而数不清楚。
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心中尚且萌发的希望的幼芽,在饱尝痛楚的夜风里瑟瑟发抖;只有一位善良而智慧的医生,愿意不收一分利益而不留余力地帮助我;只有一份信任,相信世界上存在无条件的爱,世界上有无数的人仍愿意把爱送给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已经自甘躺入坟墓,却仍有人用力摇醒我,带我去看无垠的星空。
我要铭记此时的情感,就算从今往后仍有荆棘坎坷,就算狂风骤雨在铁索桥上对我恐吓,就算皮肉被绞成碎末、骨骼都化作尘埃遍地散落,此刻,我也要告诉自己:
“你辛辛苦苦地活到现在,绝不是为了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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