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写给父亲

        今天是2020年的第一天。此刻，窗外下着凛冽的冬雨，我座在书桌前，想起了父亲。

        算起来，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五年了，这五年父亲的容貌愈加清晰地隐现在我的每一寸思念里。每每想起父亲，除了思念更多的是愧疚。父亲走后的几年间，我一直想要写点关于父亲的东西，但是一直提不起笔。我曾经写过很多无用的“八股文”，也凑合着算得上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但是在面对自己老父亲的时候，我却不知从何下笔。我为此深感羞愧。我觉得我对不起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地质，从参加工作就一直在地质队，他没有上过学，也没什么文化，他后来能识字会做帐是他在工作中一点点自己学会的。父亲一直为此而深感自豪。父亲性情刚烈且耿直，脾气很暴躁，在家里基本是和慈父联系不上的。但是父亲绝对是个好人。好人父亲对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在地质队做过采样工、放炮工、后勤采购、事务长、农场场长（没有级别的）等好多工种。每一样工作他都力求做到最好。在我们小时候他教育我们时，给我们炫耀得最多的是他当年做采样工的时候，那些搞技术的工程师们都争着要他到自己的组上去，因为他干活踏实能吃苦。我一向对他的这种炫耀不以为然，我觉得他是自我感觉。直到后来我在单位的队庆50周年征文中看到一位老地质工程师在回忆文章中写到了父亲，说到了他们生死与共的情谊，我才相信父亲真不是炫耀，他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很优秀！这位老工程师记叙的是1973年3月他带领地质普查组（里面就有当采样工的我的父亲）对米易县沙坝、盐边县沙坝两地交界处的富铁矿床进行初步普查评价时，所经历的一次险情。从记叙中看到，他们那天是去雅砻江西岸即盐边沙坝棚儿湾铁矿点进行普查工作。一大早天还未亮他们就起床，吃完早饭，带上干粮，老乡的小木船已在江边等候。他们过江后，直奔工作地。险情是在收工后发生的，当天下午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带着资料、标本坐船返回时，行到河中心，突见上游河水陡涨，同时夹杂着朽木、树杈及其他杂物，翻滚着向小船袭来，要返回岸边已来不及了。河中心的小船就像一支绿叶随波逐流，忽升忽降，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一个旋涡接一个旋涡，险象环生。一度小船被大旋涡打中，吞进了腹中，在旋涡中飞快地旋转。死神随时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幸好船上的父亲和战友们镇定冷静，大家在小船上齐心协力斗巨浪，经过一番惊险的搏击，终于逃离旋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看过这篇文章后不寒而栗，我没有想到父亲还有这样的生死时刻。我一直以为爱炫耀的父亲却从未对我们提过这次历险。我带着惊讶和敬佩回去与父亲说起这事，他却不以为然，他说：“这算个啥？我这一生经历的惊涛骇浪多了去了。”是的，父亲在地质队工作近30年，当放炮工时因事故失去了右眼，手和腿也留下了残疾。因为工伤他没有再在野外一线，回到了队部机关做后勤工作。父亲曾得过很多奖励， 他年轻的时候非常地积极进取，他常说这一点我最像他，也可能是因了这一点，在家里的四个孩子中父亲最喜欢的是我。我们幼时家庭生活比较拮据，父亲的压力很大，在外面他要做一个好职工，回到家他的暴躁脾气就展露无遗。我的母亲是那种极细腻、极善良的女性，为了我们这个家的完整和我们的健康成长，母亲多年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暴躁。当我渐渐地有些懂事的时候，每每看到父母争吵我就一边倒地站在母亲一边，这也令宠爱我的父亲对我生出了失望。时常地他会将这种失望流露出来，我却坚执地不去悔改。作为女儿站在父母矛盾的中间，我也许是不够客观，但是在我的观念中，我觉得好男人就应该是包容的、大度的、睿智的和温情的。而好人父亲在对待母亲时却常常给我们展露的是他的急躁和暴戾，这让我对父亲有很强的不满，我甚至还没心没肝地恨了父亲很久。我之所以恨父亲，不仅是因为他对待母亲的态度，还因为他退休以后，不知怎么地就纠结上了以前的一些事，不停地去找单位领导说他的事，因为我和父亲是在一个单位，每次他去找了领导，相关部门就来找我，让我帮着做工作。而我每次试图要与父亲交流谈谈的时候，他就会对我大发脾气，说我不理解他，说我自私，说我没有正义感，不配当一名共产党员。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很苦恼。我记得有一次父亲生病住院，我到医院照顾他，他却一直催我回去上班，说他自己能行，说我的工作要紧。我借机说：“您这时候关心我的工作，还不如平常时候少去纠结那些过往的事，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关怀。”谁知他一听又大发脾气，说这是两回事，他的事是他的事，我的工作是我的工作，扯不到一起。我立时就又无语了！说真的，我至今仍不明白年迈时的父亲为什么会钻进思维胡同里走不出来。我那时只是从内心很怨父亲。如今当我也阅尽生活甘苦，当我回想起父亲一方面不顾我的为难，屡屡与我争执呕气，一方面又时时肯定我对工作的态度和努力向上是承他所传的时候，我有些理解父亲内心的纠结了。细细想来，父亲其实是很爱我们的家，很爱孩子的。包括对他的妻子我们的母亲，他其实也是很爱的。只是他的性格和方式让他的爱总是被打折。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为了我们的家，吃过很多苦，也默默地承受了很多，他的一生有苦难、艰辛，也有忍耐和劳作。但是他一直都是努力、向上的。父亲骨子里是很要强的，甚至包括他后期去纠结的那些事，也是他想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一种坚持。只是可能他没有很好地理解，在这个世上有好些事是不能简单地用输赢对错来评判的。有些时候，除了努力执着也还有修炼、通达、还有平和、从容。我懊悔当时自己没能深入到父亲的内心，与他好好地交流，打开他的心结。父亲生病的后期，吃不下东西，说话很吃力，很少开口，我每天都要回去陪他。他临走的那晚，我呆得很晚，父亲就一直催我们早点回去休息。我离开父亲时想着以后每天都还要再多呆一会，尽可能多陪陪他，多和他说说话。我虽然对父亲的病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那么快父亲就走了，那晚的告别竟是我们父女间的永别。直到现在，一想起父亲我就愧疚到心痛到心酸到泪流！

     

写给父亲

      父亲不在了，每每在月如水时，风乍起时，我在人潮人海中，才忽地想起，世界上最疼我爱我的那个人，已经去了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使我的生命成为可能的那一个生命，我了解得是多么少。父亲的死带走了一个人平凡的一生，也带走了我们之间交流的最后希望。”后来，读到周国平的这段文字，我失声恸哭。父亲，好想好想，穿越时光回去看您，让我走进您的内心，坐下来与您好好地交流。父亲，人生旷野，世事仓皇，让我们来生还能遇见，我们还做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