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关父亲的爱与痛》(节选)
作者/水均益
父亲已经去世十年了,但是父亲的离去到今天为止依然是我心中的痛,而且是一种很深很深的痛。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北京,开始了一个人的闯荡。尽管由于时空的关系,我跟父亲实际上的交流变得不那么随时随地,但从未间断过。到我调到了央视,开始做一个“电视人”以后,已经退休的老人家又开始对我格外地关心,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还改改我发音的错误。我隐隐感觉到父亲的自豪感与日俱增——我时常从别人嘴里能听到老人家对我大加赞赏,并因我而自豪。
2004年的7月30号,我在家中接到二哥从兰州打来的电话,说老爷子住院了。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赶紧打电话到电视台,安排了当晚节目的替班,然后直奔飞机场。
走进病房,我看到父亲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微微开启的双唇透着绛紫色。我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嘴贴近父亲的耳朵说:“爸,我回来了,您放心,没问题的。”父亲没有回应。旁边的医生说了句:已经昏迷了。
就在我要松开手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父亲的手轻轻地捏了我一下,就仿佛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回来了。医生们很快开始组织抢救,20分钟后,父亲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试图忍住悲伤,强迫自己平静地接受现实。但一分钟,也就熬过了那最初的一分钟,我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我从省人民医院的二楼病房冲下来,跑到院子中间的一个花坛旁,蹲下来,双手掩面,开始号啕大哭起来。男人哭起来有的时候会很难听。我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有没有那么难听地哭过,反正在兰州那个仲夏的夜晚,我哭得撕心裂肺。
父亲走得如此突然,从情感上我实在无法接受。一个陪伴了我四十多年、我最亲爱的人就这样猛然间离我而去,中间没有任何过程的铺垫和心理的准备,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朗朗地跟我说着话,而几个小时后没有目光和语言的交流我们就这样冰冷冷地告别了,或者准确地说,没有告别他就离开了我。
我的爸爸永远地离开了我。
那一夜,那样的夜空,我永远忘不了。今天,我时常会仰望星空,跟父亲对话。我告诉他,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做人,更是因为他,让我明白了如何做好自己孩子的父亲。
《我们都是世间小儿女》(节选)
作者/汪曾祺
父亲后来以为人医眼为职业。眼科是汪家祖传。我的祖父、 大伯父都会看眼科。我不知道父亲懂眼科医道。
我十九岁离开家乡,离乡之前,我没见过他给人看眼睛。
去年回乡,我的妹婿给我看了一册父亲手抄的眼科医书,字很工整,是他年轻时抄的。 那么,他是在眼科上下过功夫的。
听说他的医术还挺不错。有一邻居的孩子得了眼疾,双眼肿得像桃子,眼球红得像大红缎子。
父亲看过,说不要紧。他叫孩子的父亲到阴城(一片乱葬坟场)去捉两个大田螺来。父亲在田螺里倒进两管鹅翎眼药,两撮冰片,把田螺扣在孩子的眼睛上,过了一会田螺壳裂了。
据那个孩子说,他睁开眼,看见天是绿的。孩子的眼好了,一生没有再犯过眼病。
田螺治眼,我在任何医书上没看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个“孩子”现在还在,已经五十几岁了,是个理发师傅。
去年我回家乡,从他的理发店门前经过,那天,他又把我父亲给他治眼的经过,向我的妹婿详细地叙述了一次。
父亲很喜欢我。我母亲死后,他带着我睡。他说我半夜醒来就笑。
那时我到江阴去投考南菁中学,是他带着我去的。住在一个市庄的栈房里,臭虫很多。
他就点了一支蜡烛,见有臭虫,就用蜡烛油滴在它身上。第二天我醒来,看见席子上好多好多蜡烛油点子。我美美地睡了一夜,父亲一夜未睡。
我父亲很会做菜,而且能别出心裁。我的祖父春天忽然想吃螃蟹。这时候哪里去找螃蟹?父亲就用瓜鱼(即水仙鱼)给他伪造了一盘螃蟹,据说吃起来跟真螃蟹一样。
我很想念我的父亲,现在还常常做梦梦见他。我的那些梦本和他不相干,我梦里的那些事,他不可能在场,不知道怎么会掺和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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