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6】

这篇杂笔应该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历时将近一个月

谨以此篇，给我自己，也给我最亲爱的奶奶

5.20号凌晨，我见到了我见到了奶奶，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再抱我了

从灵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我坐在车里大滴大滴掉眼泪，爸爸看着我说:写点什么吧

我写过很多人，却少有把笔墨移向我的家人，这一次，我想我该写点什么。

✨【2018年4月30日】

我怀着很沉重的心情敲下了很多字

因为我不知道，我奶奶什么时候就离开我了

那种没有底的感觉，绝望的情绪

我在今天尝了个遍

从长沙到浏阳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我全程哭着回去的

真不知道那时的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下飞机赶到医院见到奶奶的时候，眼泪都要下来了

因为肝脏出了问题，她整个人的皮肤都黄的很厉害

看到我的时候，她很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回来了

坐下的时候，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之前的那双手虽然苍老而且布满老人斑，但是却是红润的，但这一次不一样，在我的掌心里，她的手呈现出了很病态的蜡黄色，让人看了很难受

她瘦了很多很多，我两根手指一圈就可以圈起她的手腕

我看着她说：“你瘦了好多呀”

她一下子红了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告诉我：“前几天病情严重的时候，七天我都没吃饭”

那个时候我真想抱抱她

我被婶婶叫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什么病

只知道“情况不是很好了”最开始吐了血，然后又是肝腹水

从浏阳的医院到湘雅再到湖南省人民医院，一搬再搬

我到今天中午都还以为，我的奶奶只是肝脏出了点小问题，很快就会好的，就像前几次住院一样，很快就可以回家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奶奶是肝癌晚期

没有哭，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晚期”两个字就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了我一榔头

前段时间我还和审核我推送的学长信誓旦旦地说：“我才不相信有那种家里人突然重病或者离世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一语成谶

家里人说：“你不要在奶奶面前说，你就告诉她，会好起来的，给她一点力量和支撑吧”

晚上要走之前，我拉着她的手坐在病床上和她讲了很多

和她讲西政到渝中有多么多么远，和她讲我做的志愿者活动，和她分享人挤人的洪崖洞照片，给她看南滨路的辉煌灯火，和她讲我的生活，有关我的一切一切

我不是个好的讲述者，但是我只是想把我的生活分享给她

既然你不能来重庆看我，就让我把我在重庆的生活讲给你听吧

这样你是不是会觉得，自己离孙女的生活其实很近，你没有错过我的一段时光，会不会又多了一分坚持下去的信心？

奶奶床头的病历卡，写着“69岁”

而我才19岁而已

还有整整两个月，奶奶就要满70岁了，那是个多么好的日子呀

奶奶你再坚持一下吧

最后真的要走的时候，我还留了很久很久

我怕我等不到

所以还是拉着奶奶拍了几张合照

我说：“婆婆，你看镜头”

我拍过很多东西

但这一次我只想定格你

拍完照就被叫走，奶奶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是难过的，也是害怕的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不想我走，也害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我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听话地吃药打针，但是拒绝手术

其实她的身体也已经支撑不来做手术了

咸咸的水顺着她发黄的浑浊的眼睛流下来

我大滴大滴的眼泪也打在她的枕头上

我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我们俩就这样看着对方哭 ，什么也不说

最后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蹭了蹭她的脸

是温热的，带着生命的温度

不要变得冰凉好不好？

不得不走了，我最后一次亲上了她的脸颊

在她健康的时候，我一直吝啬于做这一个动作

现在做起来，全是辛酸苦涩和难过

她抬起手，重重地抱了抱我

很用力，很用力

像是要记住我的体温和气息

背上书包，这是我长到18岁，最无措最无力的最难过的一次告别

因为可能真的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没有回头，我不知道她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送别了我

看着我的背影离开了病房，越走越远

我没有逼近死亡，所以我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我的奶奶呀

当我回忆起这些画面，敲击下这些文字的时候

眼泪是没有停的

你是不是也害怕啊？怕黑怕痛怕再也见不到我

我也好害怕啊

回程的时候，我在车上发了一条微博

我说：“你等等我，等一等我好不好”

等我暑假回来再看看你好不好？

不要让我在学校绝望地哭好不好？

不要让我遗憾好不好？

我真的害怕你被带走，但是我无力阻拦

我只希望，镰刀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还有很多生活没来得及和你分享

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讲给你听

我还没有把第一笔上班赚的工资给你买礼物

你还没有看着我结婚成家

所以你慢一点走好不好

再等我一下，就好啦

让我陪你走完走后一段吧

我们祖孙俩都不要留遗憾好不好

叔叔说，这样的事，一个家庭只要经历一次就够了，可我们家经历了两次。

爷爷是因为肝癌走的，享年47岁

走之前，还坐起来，对着家的方向抽了一支烟

到现在，这个可恶的癌症又要夺走我奶奶的生命

我很讨厌你，你可不可以滚蛋？

我的奶奶还要跟着我过好日子的呀

你凭什么抢走了我的爷爷，还要抢走我的奶奶

✨【2018年5月1日】

5，1来了

这是劳动人民的节日

我奶奶也曾经是一名伟大的劳动者

所以节日的喜庆，可不可以匀一点给我奶奶，让她身体好一点？

我希望奶奶安稳地睡下了

听守夜的家人说，她一直一直都睡不好

是因为怕呀？还是因为痛？

我回来了，你昨天看到我了，别怕，我在呢

安安稳稳睡一觉吧，早晨起来又是新的美好的一天呀。

痛啊病啊恐惧啊失措啊绝望啊，求求你们快点走吧

让我最好的奶奶，安心睡一觉吧

你们不要欺负她

✨【2018年5月19日-5月20日】

奶奶还是走了

那个时候我因为头痛，才睡下去一分钟

妈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快订机票回来，你奶奶情况不太好了”

然而我的机票还没定完，我就看见叔叔在微信群里发的消息

“2018年5月19日15：38分，母亲辞世”

什么感觉呢？

一下子大脑就空白了，我还没有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还没有让她再看看我，她就走了

打给妈妈的电话接通的时候，妈妈带着哽咽，我边哭边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重庆和湖南隔得那么远，你等我回来

或许是不愿意相信奶奶真的走了，从订好机票到进奶奶家的门之前，我都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和同学一起去吃了个晚饭。

可是当我爸爸带着我走近奶奶床边上，说：“妈，小瑀回来看你了”

我一眼望过去，眼泪就掉下来了，止不住地掉下来

我就站在床前嚎啕大哭，把几个小时下来积攒的情绪一下子全放出来了

走出门收拾情绪的时候

弟弟红着眼睛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地上是他留下的圆形水渍

我们没有奶奶了

送奶奶去灵堂时，小区里路灯全黑了

突然就记起来小学四年级，和同学约着四点集合去爬山看日出

奶奶怕我有危险，就摸着黑把我送去集合地，然后一个人走进了浓郁的夜色

我有把这件事写进我的小学作文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说：“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融入夜色，我有点想哭”

那个时候就容易情绪泛滥，会想，奶奶一个人走黑路会怕吗？

如今我再次目送她融入了夜色

奶奶别怕，夜再黑，我还在你身后

✨【2018年5月22日】

刚刚写完了追悼会上的致谢词

因为要讲讲奶奶生前的为人处世，我又把我记忆里和她有关的一切一切回放了一遍。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就仿佛当场处刑一样

写完最后一个字，桌子上多了一堆废纸巾

我还是打开了这篇杂谈，打算写点什么

奶奶走之后的两个小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三个发小

奶奶算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一听到就哭了，7个小时后，她又来找我

她说

“我不记得上次见到奶奶是什么时候了 但每次她都会叫我再来玩 真的没想到下次再来她却不在了，之前我还说暑假回去看你奶奶，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

“真的很难过 跟你奶奶都认识好多年啦”

“我真的一直在哭，每次她都叫我再来玩，我真的以为她会一直坐在凳子上，跟我说拜拜。”

你看，奶奶，你那么好，即使不曾有血缘羁绊的人，都会为你而掉眼泪。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有很大的福报的

可是她的一生，夹杂着数不清的苦涩和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40岁的时候，她就失去了丈夫，成了寡妇，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和爷爷的母亲，早起贪黑拉扯一个家，再也没有改嫁。

2004年第一次患乳腺癌，她失去一只乳房

2008年第二次患乳腺癌，再次失去另外一只乳房

我看过她因为化疗而掉光了头发的光头，也看过她胸口两道蜈蚣一样长长的刀疤

我心疼她遭遇的一切一切

苦难为什么都要给她？她被夺走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了

2014年元宵节，她送走了爷爷的母亲，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身体每况愈下

4年来，不知道进入了多少次医院，因为各种病，每天吃饭前还要自己给自己打针

她不愿意让我和弟弟看见她自己扎针的样子

我的奶奶啊，她真的受了好多苦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次自己有多苦

一次也没有

但是她当着我的面，掉过三次眼泪

我一辈子都记得

第一次是10年前，她60岁生日的时候，我和弟弟把花递给她说“奶奶你辛苦了”，她抱着我和弟弟一下就红了眼睛。

第二次是去年我去上大学前一晚，在家里和我告别的时候，我们拥抱了好久，她靠在我肩上掉眼泪。

第三次是今年4月30号我在医院探望她以后，和她告别，她看着我就开始哭，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拥抱她，我一定会再她重重拥抱我的时候，再抱她紧一点。

✨【2018年5月23日】

四天了

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如果这一切只是我的一个噩梦就好了

奶奶生前自己准备好了葬礼要用的照片

这几天有时间，我就会抬头去看看

她望着我笑，那么慈祥，我眨眨眼睛，弯了弯嘴角

还是有点想你

奶奶喜欢吃一点小零食

所以在暑假的时候，她曾经问过我：“电视里老是打广告的溜溜梅和奥利奥好不好吃啊？我也想试一下”

奶奶很少向我提要求说想要什么

所以那一次，我牢牢记住了

不久以后我就买来了奥利奥和溜溜梅给她

接过去的时候，她很开兴，当时就拆开吃了几颗

她的那一次眯着眼睛的笑脸，我回忆起来有点鼻酸

每一次去超市，你都不会忘记给我买东西

而我似乎少有想起奶奶

你会不会怪我？

你要是还想吃小零食啊，记得告诉我，多少我都买

奶奶最后走的时候，穿的碎花衣裳

那是她自己去裁缝店找人缝制好的

写到这里，我就想起来

每一次买了新衣裳，她就会拿着新衣服问我说：“好不好看”

我就会摸摸衣裳告诉她：“好看，很衬你”

那个时候，奶奶就会笑得很开心

像花儿一样

后来她的头发也长起来了

有一次，心血来潮的她去理发店烫了一个小卷毛

像小羊羔的绒毛一样，小小地打着卷

我给她拍了张照，说“奶奶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那天被夸发型好看的她，也开心了很久

奶奶曾经何尝不是个小姑娘？又何尝不爱美？

只不过现实的环境让她不得不快快长大

到后来甚至一个人担起了一整个家

无暇顾及美不美，她把最好的岁月，献给了很多人，却没有留给自己

回忆不能碰，一碰眼睛就要红

✨【2018年5月24日】

奶奶给我的生活很多地方打上了烙印

可能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今天翻书包的时候，记起来包里还有她给我准备的平安符

我拆开小袋子一看，三个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整整齐齐躺在里面

又掉眼泪了

以后还有谁给我求平安符啊，给我装进书包？

我带去大学的睡衣，有两套也是她找人给我缝制的

一套红格子，一套碎花

以后也没有人给我置办了

我大学的床垫下

依旧放着她给我去药店配好的麝香驱虫包

以后也不再有了

以前掉眼泪的时候，她会抱我在怀里

这一次没有了

以后也没有了

✨【2017年5月24日】

家里人送奶奶火化的时候，没让我和我弟弟去

弟弟搬着椅子坐在我边上，和我聊了很久很久

从他口里，我又听到了奶奶走之前的很多事

和他对奶奶的舍不得

他说：“奶奶在等你回来”

他仰起头擦自己的眼泪

他之前还告诉我说：“我是不会哭的”

就那一瞬间，我觉得他长大了

再也不是那个和我打架，要奶奶劝着他的小孩子了

小小的盒子里，装着我的奶奶

空荡荡的家里，安安静静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个没了你的家

如果梦里可以再见到你

我会很开心

✨【2017年5月25日】

今天在奶奶家清东西的时候

翻到了初二的作文本

第一篇作文，就是关于奶奶的

名字叫做《守望幸福》，92分

活这么大的作文巅峰

老师评语说，你的奶奶很伟大

人的苦难和真情实感或许最能打动人

✨【2018年5月26日】

旧照片泛黄

一岁生日留念 两岁留念 三岁杭州留念

✨【2017年5月27日】

我走啦，奶奶

这一次，就不能带着你的祝福上飞机了

但是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

飞机飞上三万米的高空的时候

我离你应该很近吧？

你的名字叫做细连，家人说你去了极乐世界

那么我愿你，托身成观音座下净潭水中的一朵莲花

饮清风晨露，无病无灾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做你的孙女

叫你一声“奶奶”

念您，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