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车河紫躲在角落,弱小无助,瑟瑟发抖。
“别再这样了。你弄得我也很尴尬。”避役叹气,搬来凳子坐在女孩面前,“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我说过了,我对绑架少女没有兴趣。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我……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一天还不到就暴露了……我还是回去吧,太丢人了。”车河紫双目无神地喃喃。
“重点居然是这个。”避役摇头,“从一开始我就很奇怪。当时我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才把你关在门外看你反应。直到你在雨中瞪我,我才知道事有蹊跷。取竹是不会在雨里面赌气的。”
“果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我连她的性格都没有弄清楚。”车河紫自责不已。
“所以你能解释一下么。”避役推推眼镜,“你是取竹失散多年的姐妹,还是碰巧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我……”车河紫一时卡壳。在前往人类世界之前,她曾经试探性地询问冒迭,如果有机会到人间去玩,能不能暴露自己来自云端的身份。
而冒迭的建议是——“尽量隐瞒”。
见车河紫迟迟不回答,并试图干笑装傻,避役也不再逼问。
双方一度陷入尴尬。
为了消除车河紫的戒备心,避役特地又拿了之前的糕点。看着少女敌不过诱惑,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蛋糕慢慢吞咽,避役竟觉得家里仿佛闯进了一只小动物。自从身份被识破后,车河紫就很紧张地躲在角落,通过食物为互动扫除障碍似乎是最好选择。
“你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吧。那个地方叫做云端。”避役问。
车河紫停止咀嚼。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决定不予回答,继续啃蛋糕。
“为什么我会知道云端的历法,因为我研究过有关云端的历史传说。我真的难以想象,如果仅仅是作为民间逸闻,为什么连历法等细节都能如此清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避役保持耐心。
“你知道云端恶鬼这个传说么……”
“云端的大家不是恶鬼!”
话音刚落车河紫奋起反击。
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剧烈,避役决定转换攻势。
“我也这么觉得。对了,既然你是取竹的朋友,那么你可知道她还有个姐姐?但她已经失踪多年。有传言人们在湖上看过她撑船前往湖心,你们那边有见过那样的人类么?取竹这么久都在等她回来。”
听到这里车河紫竖起耳朵。既然是朋友的困难,她决定提供自己的情报。
“可在云端,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类。如果有外人进来,可是轰动云端的大新闻。”车河紫回忆。
果然……虽然不能指望通过她解开所有迷题,但至少得到了关键的信息。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得赶在那些人之前得到第一手情报。
避役稳住呼吸,仔细揣摩接下来的问题。这个女孩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在脑海中,在写在纸上之前他不会忘记。
车河紫注意到避役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在忍耐着肚子痛。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避役小哥快开门,这是这周的稿费!”
“你先躲起来!”避役猛然站起,拉着车河紫不由分说把她往里屋的房间推,“在他们走之前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动静!”随后他又不放心地嘟囔道,“以及别暴露身份。”
接着不等女孩开口,避役已关上房门离去。车河紫虽一头雾水,却还是贴在门上屏息静听,只闻避役开门,似乎有什么人在外面等着。
“好久不见!”耳畔传来欢快的女声,就是刚刚在外头吆喝的人,“你在干什么啊,磨磨蹭蹭的。这是基金会那边的稿费,还有从你本家那边汇来的钱。你也听说了吧?最近那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犯人我们还没抓到,弄得晚上都没人敢外出,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本家的事情我不想管。别人的事情我也不想听。没事就回吧。”
“哎呀别这么冷漠嘛。那咱换个话题?上次我出差带了包当地最好的茶叶,正好今天就一起喝了吧。”说话的女孩软磨硬泡。
拗不过对方的避役只能退让,车河紫听见脚步进屋的声响。
“话说你身上的烟草味越来越重了。”
“对淑女可真失礼。”对方嗔怪道。
“最近基金会有什么动静么。”传来避役烧水的声响。
“还是老样子。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了。对吧,鹤天?”
看样子来了两个人。车河紫心想。
接着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而这些已经不能勾起车河紫的兴趣——因为就在她四处环顾时,一幅由报纸复印件、图钉、便签与彩线构成的情报网赫然显现,占据整个墙面。
靠近打量,只见线索纵横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讣告:洋馆原继承人林小姐于昨晚因急病不治,时年十六岁。悼念仪式将在明日于洋馆大厅举行。”
车河紫并不理解讣告的含义,也不清楚这些用语的含义。她甚至以为人们要为病重少女举行派对来鼓励她战胜病魔。
“今晨,受人尊敬的石先生被人发现死于家中。尸检结果检测出大量的植物毒素。石先生生前担任验尸官一职,一生兢兢业业,负责了近千起案件,为本地医学与刑侦鞠躬尽瘁。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并排除自杀可能……”
看完另一份剪贴报,车河紫不明所以。她目光继续在情报网中游走。
“目前洋馆大规模投毒事件的真凶尚未落网,警方告诫居民不要恐慌与传谣……”
“在洋馆八十五周年庆典上,石塔顺利竣工。庆典演说时,林先生宣布自己会继续投身于法律工作……”
“五年一度的拍卖会将在红木市举行。这次万众瞩目的拍卖包括在石先生生前留下的笔记与报告手稿。其详细记载了当年刑侦案件的细节,极具收藏价值。”
“该毒素潜伏期为半小时到三小时,中毒症状主要为头痛、呕吐、腹痛。一次服大量者可由于迷走神经中枢过度兴奋而致心搏骤停……”在这个纸条旁边还留着小字:是同一种么?为什么偏偏选它?
海量信息冲刷着车河紫的眼眸与脑海,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看起。她越是想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越发迷惑。
而所有的线索被图钉与绳索承载,最终千丝万缕全部汇集到中央的便签上。在那里只写有一句话:
“查明大小姐之死。”
一股莫名的触动击穿车河紫的心。
虽然一无所知,她却本能地察觉到,这是某人花费大量心血创造出来的杰作。在背后是远超常人的决心与执着。是避役么?
车河紫肃然起敬。
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我已经好奇很久了。从一进门我就闻到有股陌生人类的味道。真想不到,你这边还能有客人?”
车河紫吓得屏住呼吸。
还不及避役阻止,脚步声朝门口逼近。车河紫情急之下试图钻到床下,奈何空间狭小,她惊慌失措中竟然真的挤进去,安顿好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在此刻,黑色长发的女孩推门而进。
屋子里并无异常,窗明几净,书柜整齐,避役整理的情报网也安然无恙,除了有些凌乱的床单……与床下伸出的一双脚。
车河紫身子倒是进去了,但两只脚露在外面。
浑然不知的少女还在为自己的随机应变窃喜,喜悦之情就顺着身子蔓延到脚跟,只见女孩惬意地晃着双脚,恰似小狗得意地摇着尾巴。
“你家雇保洁工了?床下是该好好打扫。”长发女孩问。
避役扶额。
事已至此怕是再也隐瞒不住,避役只好打算把车河紫叫出来。
“你等等。”随行的女孩小声示意道,随即从桌上取下片羽毛,蹑手蹑脚逼近女孩脚边,对着她毫无防备的脚底板发动突袭。
“哈哈哈哈!哎呦!”车河紫在剧烈挣扎时撞上床板,狼狈地爬出床下。
“噫,你还背着我们交了个小女朋友呀。”
阴谋得逞的女孩拍拍避役肩膀。
“你可拉倒吧。”避役叹气。
只见有三人站在车河紫面前,除去避役,还有一男一女。女性似乎和避役同岁,手上拿着刚刚作为凶器的羽毛,她身材高挑,穿着高腰裙和无袖背心,黑色卷发下深绿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她身旁的少年外表也就十来岁,米色短发,眼眸混合红、橘两色,披着外套,手腕缠有念珠。
车河紫刚欲伸手问好。突然遥远的回忆在脑海中点燃。
浓雾。湖水。匆忙盖上的毛毯。沾满鲜血的脸庞。被推入湖中的尸体。以及——面前这位绿眼黑发的女孩。
车河紫发觉自己伸出的手在微微发抖,冷汗直冒,她慌忙扶住墙壁。
“你没事吧?”对方过来扶住她,车河紫连连后退。
来访者们面面相觑。
“她有些贫血。你就别再勉强了。”避役出面解释。
黑发女孩闻言咬紧嘴唇,点头默认。
“所以,这个女孩是你的客人?”很快在桌旁,见车河紫恢复过来,众人这才聊开。卷发女孩朗声大笑,“我还以为避役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结果空欢喜一场!幸会幸会,我叫海柳!”
车河紫迟疑地自我介绍。握手礼也就免了。
“那位是鹤天,我的同事。这家伙比较怕生,过会就好。在基金会的日子把他闷坏了。”海柳热情介绍道。此刻鹤天背对众人,坐在窗边埋头看书。
“你们都是基金会的人?”几盏茶下肚,车河紫逐渐恢复平静。她听少年口中提到过基金会,这个大姐姐与小男孩的搭配也让她倍感新奇。
“只是打杂的。虽然工龄也挺久了。”海柳说罢瞥了眼鹤天,见他在专心看书,便悄悄着摸出一小捆烟草攥在手心,就算没有火光,很快浓郁的白烟从她指缝冒出,在空中打转被她吸入鼻腔。
海柳放松下来。
“怎么又抽烟了。”鹤天头也不回地提醒。
“啧。你是烟雾警报器啊。”她嘴上嗔怪,手中碾碎烟草。
“你在做什么?”车河紫好奇地问。
“好孩子别学。”海柳掩嘴轻笑。
“看你这样子,第一次来啊?”很快海柳问。
避役咳嗽几声。
车河紫开始配合地装傻充楞。
海柳敲敲桌子。鹤天随即起身,让避役帮自己去里屋拿辞典。
“我们最近在做一项人口普查,一项关于当地原住民的普查。”待避役不情愿地离开视线后,海柳笑着掸去烟灰,却伸手指指肚子,“你知道古老的传说么?人类通过脐带接受能量获得人形,在出生后却失去了这份链接。但有些人通过未知手段重建了这份联系,得到了神明的垂青。他们变得聪明,变得比常人还要优越。而作为接受恩惠的凭证,他们的肚脐附近会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车河紫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但考虑到自己此刻是取竹的身体,她应该不会拥有这种印记。艮明厥说过这胎记她生来就有,而且和襁褓上绣的花纹一模一样。
“虽然我们对此所知甚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印记获得者的寿命不会超过三十岁。”海柳笑笑,“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被诅咒了,不是么。他们的知识与能力,或许是透支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听到这车河紫心已凉半截。她不自觉抓紧自己上衣的衣扣。
这一切海柳尽收眼底。
“那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吗?”
“当然。办法总比麻烦多嘛。”海柳不紧不慢,“我们发现,在这里的有些居民也有这种印记。可他们的寿命却远远超过三十岁,甚至能够寿终正寝。所以作为本地人你别担心。这也是基金会一直研究的课题。”
听罢车河紫如释重负。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检查一下你的印记为好。”海柳起身。
“我……我身上没有!”
“那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紧张?”海柳歪头笑笑,朝车河紫走来。
车河紫被吓坏了。她呆在原地。
“闹够了么。”这时避役挡在车河紫身前。
海柳的脸黑下来。
接着是短暂而漫长的沉默。
“开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做什么。”没想到海柳话锋一转,委屈地抱怨道。
“如果真是玩笑倒好了。你们都知道轻重缓急,别和她过不去,不然我们什么都得不到。”避役拍拍车河紫的肩,“没办法,天也不早了。等会就让他们送你回去,别再迷路了。”
“可是……”车河紫还是对笑眯眯的海柳心存敬畏。
“放心,我和他们有约在先。”
车河紫听罢也只好认同。
避役把众人送到门口,海柳伸手道:“你住在湖边是吧。抓着我的手。”
车河紫迟疑地伸手,海柳等得不耐烦,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随即疾风扑面,草木窸窣之声擦肩而去,等车河紫睁开双眼,自己已经站在湖边,岸边木屋近在眼前。
“你们……”车河紫惊愕不已,可周遭再无他人。
足足楞了数秒,车河紫决定还是回屋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明天再考虑。
夜幕下,海柳与鹤天立在树冠之上,晚风吹拂衣袂飘飘。
海柳挥手点燃烟草,白练似的烟尘弥漫。
“我很久没见你这么紧张了。”鹤天道。
沉默后,海柳开口:
“那个女孩很可能就是当年的‘胎盘’之一。”
“也就是说……她成功活了下来,还重返人间?”
“不会错的。”
“要向金主大人汇报么。”
“他绝对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先对外瞒下去。在找到他们之前,我可不希望太多人插手。”海柳用手指缠绕长发。
“毕竟,还得指望她替我们向焚风问个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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