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忏悔

我的忏悔

          ——写给少不更事的自己

如果人生有一次吃后悔药的机会，我希望我不曾偷二姐的生活费；如果有十次，我还是希望我不曾偷二姐的生活费。

那大约是98年、99年，我已记得不确切。心理学上说，人的潜意识天然就会强化自己对做过的好事的记忆，而淡化自己对做过的坏事的记忆，所以，这样的坏事我究竟做了多少次，也实在记不清了。当时父亲刚过世不多久，为了偿还家里的巨额债务，也为了供我和哥哥继续读书，大姐和三姐辍学到浙江打工，二姐也在本地的一家陶瓷厂打工。那时，哥哥已经上高中，是住校生，只有周末才回家。这样家里就常常只有我和二姐。而我时不时偷家里钱的毛病成了二姐最大的心病。

“你自己把钱丢了，还赖在我头上，不要脸......”

每次偷钱被发现以后，总是免不了被二姐教训一顿，刚开始一般是威胁，二姐想让我自己承认错误。我当然明白不能承认，一承认就全完了，所以我会强烈对抗：一边大声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你自己把钱丢了，还赖在我头上，不要脸”云云。我会跟二姐僵持很久，久到她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弄丢了。我那会儿的羞耻心大概真的被狗吃了吧，我真的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接下来我会找机会再犯。

我的英语书被撕了

以上死不认账的次数多了以后，二姐当然会怀疑继续供我读书的意义。某一次激烈的冲突以后，二姐将我的英语教科书一页一页的撕了，还扔到火炉上面去烧。那时的我，在学校毕竟还有一个好学生的标签，我不能没有书，所以我把书抢救了下来，只是好多页都已经被烧穿了，有一个大大的窟窿。二姐痛哭的时候，我把书一页页的整理好，晚上还用针线把书装订好了。如今的我，很难明白那时候的我是怎么做到那么“坚强”和“不知羞耻”的。为了不那么难看，我似乎还给英语书加了个封皮，这样不用向太多同学解释我的书是如何变成那样的。想来，我也必是想了一通瞎话来应对同学们的八卦。

扫帚被打断了

某次痛彻心扉之后，二姐发现我屡教不改，痛下决心要狠狠揍我一顿不可。她把我拽到楼顶，让我跪下，然后抄起一旁的扫帚，用木棍的那一头打我，我不记得自己是否求饶，按那时的性格我大概是不会求饶的，最终这顿暴打以扫帚断成两截告终。以前的我并不明白，那棍棒落在我的身上，却更深地打在二姐的心里。那时的二姐不过是20岁出头的姑娘，她自己都还没长大，突然间却变成了一个“孩子妈”，她严厉地斥责过，也苦苦地哀告过，还狠狠地威胁过，但我都无动于衷，最后诉诸暴力也是她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如今，我自知是自己错了，对于当年的暴打并没有任何记恨，反而心怀感激。

“她是不是在家里吃不饱？”

查看当年姐姐们的书信来往，多是报喜不报忧的。但我的丑事最终还是被告知给大姐和三姐了。大意是：我多次偷钱买零食吃，被抓到后，还死不认账。虽已多次教育我，但都没有效果。因此，二姐在信中央告大姐和三姐一定要在回信中好好教育我。在她们的回信中，大姐和三姐都善意地认为我“是不是在家里吃不饱”，她们更多的是自责，认为不在我身边，不能好好地照顾我；认为自己没有才能，找不到收入高的工作，让家里的经济压力太大；她们同情我，认为在我这么小的时候，没有父母照顾，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过正常的生活......总之，没有责备我，更多的是自我责备。

我为什么要偷家里的钱？

那时那地的心境是很难回想的，或许是出于攀比心、虚荣心——同学们都有零食吃，我也要有；或许是真的饿，饭菜没有油水——常年吃卷心菜、豆腐皮和腌菜；或许是禁不住零花钱的诱惑——有时钱就在我眼前，一伸手就拿到了，拿了之后还不一定被发现，尝到甜头后就不好收住手了......

这件事到底有多可恶？

当时，家里欠了5.8万的债。大姐和三姐在工厂辛苦一天，加上晚上额外的加班，才四百多的收入。而二姐在陶瓷厂收入更低，三班倒的制度，常常为了增加收入连上两个班，下班后整个人都虚脱得脸色发白，才不到300的工资。我偷钱一次就偷10块钱，大概是我和二姐一周的生活费。

至于，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偷家里的钱，我已无印象了。后来的我，也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大概从初二起，二姐也出去打工了，我开始住校。哥哥每周末把一个星期的钱给我，我竟没有成为周光族，还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羡慕的人，因为我有“财务自由”。

后来，我的这件丑事很少被提起，只是我自己每每想到就痛恨自己，觉得当年太不懂事，伤透了二姐的心，一点都不懂得姐姐们当年的处境。

如果真的有后悔药，就让我弥补这一件事吧。对不起，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