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婴早教专家张边博士的车真的不错,一辆蓝色马自达六,最新款式,深蓝色的车体漆光滑铮亮。
吴北方坐副驾驶的位置,吃着小若买的茶叶蛋和面包。丫头和陈高坐在后面,从后视镜看,今天小若涂了淡淡的粉底,而陈高,大腿上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画夹,也对,他是一位画家嘛。
作为一个滨海旅游城市,海边小城,初冬的H市并不噪杂和拥挤,所以,在原本就宽阔的马路上,张边的崭新马六大可以放开了蹄子跑。
丫头、陈高还有北方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而开车的张边却很少插嘴,作为一个司机,这个习惯很好。他的眼睛只盯着前面的路,以及旁边为数不多的车,说实话,他的车开得很稳当。
“张博士,今天你的兴致好像不怎么高啊?”一旁的北方随便问了一句。
“叫我老张吧,叫张博士,太,太那个了。我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干什么事很专一,开车的时候,我不太愿意多说话。”
“张博士这习惯好,”呵呵,大家都起哄说。
“到底是做学问的。嗯,不错,这专心劲值得学习。”
张边顿时脸都红了,“你们这些人啊,我说不过你们。”
这个时候,车上的三个人,也许只有小若想到了,对张边这样的有些古怪严肃的人,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合适,女人到底是心细一点。
“好了,好了,我觉得开车就该这样子,”小若说。
车跑了将近一个小时,张边说马上要出市了,出了市再加油可能就不方便了,我得给车加点油。哦,另外,需要解决个人问题的,可以到加油站里面的厕所解决一下。
“丫头你得去啊,我们大老爷们的好办,那里都行。”北方跟小若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讨厌,不贫你能死啊。”虽然嘴上这么说,小若还是乖乖地下了车直奔厕所去了。
加完了油,张边坐回了车里,这时上厕所的小若还没有回来。
“干记者好啊,无冕之王,一枝笔,掌握话语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刚刚坐下,张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北方觉得有些唐突,不知道,这一路上都少言寡语的张边,他怎么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他还是友好的笑了笑,然后用当听到别人说类似言语时惯用的表情和一声“切”来作为反应。
这样的反应,对像张边这样刚认识的朋友,也许并不礼貌。
张边尴尬地一笑,北方也笑了笑。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呵呵,不是,我不想探讨这个我认为很无聊的话题。”
后面的陈高插了一句,“我觉着老张说的没错。”
“呆会小若回来了,你们二位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怎么了?”
“要不,你就别想专心开您的车了,她会和你们辩论的,呵呵。”
不料话音未落,小若就钻回了车。张边冲北方挤了一个鬼脸,急忙转回了头,发动了车,马六便又上路了。
“今天的天气真好。”张边说。
“哦。丫头啊,刚才张博士说,说……”
张边腾出一只手打了北方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张博士说什么?”丫头问。
“老张刚才说,说,今天的天气真好。”
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虽然是初冬,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在北方的身上,暖洋洋的。张边的车开得依旧很稳,而车里说话的,依然是北方、小若,还有陈高。在刚才的唐突一问后,张边又恢复了沉默和安静。
“陈高,你知道胡夜的那个村子为什么起那么个怪名字吗?”
“你是说狐狸坟么?”
“嗯。”
“这我倒是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过。”
“哦,快说说看。”丫头一下子来了兴趣。
“怎么说呢,好几种说法。不过最流行的版本,和你想的一样,确实和狐狸有关。”
这时,车下了省道,拐上了一条很窄的泥道,据陈高说,这条路的尽头是座山,而狐狸坟就在山顶上,车是开不上去的。
“传说,只是传说啊,”陈高还卖了个关子。
老人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天下大旱,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死人。为了活命他们的祖辈们从老家出发,到处流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他们走啊走啊,然而天下乌鸦一般黑,那里都不好过。族里一起出来逃亡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他们来到了这里,也就是现在的狐狸坟村所在山的下面,无路可走了。
“喏,就是这条路的尽头。”说到这里,陈高的手探出了车窗,他向前面的方向指了指。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呼啸的风杀猪般的吼叫,天很冷,孩子们连冻再饿不停地哭,但哭声被淹没在了越来越近的杀猪般的风吼里面,也就没人去注意他们了。上了年纪的人一直在忍着忍着,最后轻轻地倒在了地上。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时候压根就没有一丝光亮。
这死亡一样的漆黑加上索命鬼一样的风声,每个人都绝望了,事实上,长时间的流亡他们也厌倦了,他们都以为自己注定会死在这里了。
就在人们绝望的时候,山下面跑下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它的头上发着奇异的光。它告诉人们,它可以带他们上山并让他们生活在那里,但人们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陈高的讲述非常平静,小若的突然一问丝毫没有打断陈高的讲述,他的平静语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想,对一个讲故事的人来说,陈高的这种平静非常难得。
无论如何,你们不能伤害山上任何一只狐狸,一只都不能。
说到这里时陈高的声音愈发地低沉,开车的张边嘴角微微一挑,无意中一旁的北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只是北方不知道,这个对人的心理有些研究的博士,他在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张边确实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陈高接着说了下去。
当然,求生之下的人们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于是在白狐的带领下他们上了山。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山上有多么好,到处是果树、花还有形形色色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到处是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狐狸,这些狐狸自由自在地在山上嬉戏玩耍,对于这些闯入自己生活的这些脸色苍白衣衫褴褛的人们,它们没有丝毫的戒备。
张边的马六在又长又窄的土路上行驶着,速度非常慢,一如陈高叙述时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但比起这个似乎有点陈旧和老套的故事,这辆车的行驶又不同,它颠簸得非常厉害。
张边始终没有言语,这个故事对他而言,应该是没有太大吸引力。
原本,逃到山上的人们与这些狐狸们相处得非常好,一方面是对那只神秘白狐的承诺,而更重要的是,这世外桃源一切都好,他们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这种局面。
但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的,有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山上的树死了、花谢了,庄稼全部枯死,颗粒无收。家里的口粮越来越少,最后见了底,无奈之下被饥饿和恐惧驱使下的人们变得残忍而疯狂,他们忘记了先前的承诺,纷纷杀死一只又一只的狐狸,那些与他们一样被饥饿折磨得有气无力的狐狸们。
也许狐狸的肉并不好吃,至少它可以填饱肚子。
陈高的讲述忽然中断了,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北方这才发现,此时的阳光已经不照在自己身上了,车的下路改变了它的方向,这个时候,冬日煦暖的阳光正从后面车窗微微开启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照在陈高的脸上,于是,讲故事的这个人脸上一边亮一边暗,阴阳分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人们为他们的不信守承诺付出了代价,陈高的语气陡然有些加重。
此时,车忽然狠狠地颠了一下,方向盘猛地一转,车便向路边的沟里直冲了过去,吱的一声紧急刹车,张边的马六在沟的边上停了下来。
那沟倒一不深,两三米的样子,不过这车真要是冲下去的话,后果也很难预料。一会儿,张边像是回过了神一样,他转过身,很歉意地看着大家,“不好意思,累了,咱歇一会儿吧。”
北方拿出身上的烟,对似乎是舒了口气的张边说,“老张,天还早,不用着急,走,下去抽根烟吧。”
于是两个人就打开了车门从两旁各自钻了出来,点上香烟,张边抽着烟蹲下身子,看看车的轮胎有没有问题。
这时,陈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了出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村子,慢悠悠地说:
“到前面的村子,咱们就得把车放在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因为,车是开不上狐狸坟的。”
放眼望去,乡下的初冬已经十分像冬天了,这和城市有些不同。因为在荒郊野外,虽然是一样的暖暖阳光,但这里却更多感受到的却是寒意。路边是三三两两不成规模光秃秃的树,歪歪斜斜,其中有的还搭架着黑黑的鸟窝,也不知道上面住着什么鸟。
汽车再一次发动并继续蹒跚着向前驶去的时候,小若若有所思地问道,“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车里一共有四个人,陈高以外自然就只剩下三位听众了,似乎也只有丫头小若对陈高的讲述特别感兴趣一些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会得到报应,这不是中国传说故事固有的逻辑和结尾吗?”陈高说。
“嗯。呵呵,”开车的张边也很赞成地附和着,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故事发表看法。这让北方也有些意外了,他附和着放声大笑,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遭受了怎样的报应。”小若非常认真地问。
饥饿的人们杀死了山上几乎所有的狐狸才度过了那场灾难,后来一切恢复到了他们刚来时候的样子,阳光依然灿烂、花儿依然开,他们的庄稼依然地好,于是先前的那些对于狐狸的愧疚和恐惧,也随着好过的日子一样的缓缓流淌过去了,直到后来,直到有一天。
陈高顿了顿,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说。
他们每一个出生的婴儿,都会生这样那样的怪病,这些怪病他们从未遇到过,甚至都从未听过。
车里非常静,除了陈高和发动机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响。
老人们说,人们纷纷猜测,难道是白狐在报仇?
狐狸复仇!小若喃喃自语。看来,她真的沉浸到陈高的叙述中间了。
这些背信弃义的人们,他们的难过日子便开始了,像难产妇女等待腹中婴儿放入啼哭那样,他们的日子变得是那样的漫长而备受煎熬。
于是,胆子小的开始下山,可是没等下得了山,他们就死在了乱木之中了;胆子大的继续呆在原来的山上,终日受着良心和恐惧的折磨,最终死去;显然,所有的这一切,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一样,原来的那帮人一个个的死去,而他们的孩子,也没有一个是健康的,早早夭折。
说到这里时,陈高的讲述再一次中断了,他拿出了包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是一阵沉默,末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山上的人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那里变得一个人都没有了。
狐狸坟的人没有信守他们的承诺,并且因为这个受到了惩罚。
不知道,这种惩罚和诅咒,现在有没有结束……
陈高的话像是没有说完,但是只见他侧着身子,怔怔地向窗外看着,似乎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什么意思?陈高的最后一句话让一直用心在听的小若忍不住问。
陈高没有立即回答,他回过头看了看小若,拧开了水杯,又喝了一小口水。
那现在狐狸坟村里的人是那里来的?接着丫头又不甘心问了一句。
呵呵,这只是一个故事。陈高淡淡地说。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诅咒什么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健康的?
很显然,小若似乎把这个传说跟胡夜,跟他们的采访联系到了一起。
对一个记者来说,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丫头,你是一名记者,忙正事好不好。北方打趣着打断了小若的话。
胡夜,哦,狐狸,难道……
丫头!丫头!想什么呢你?
哈哈,陈高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张边也跟着哈哈地笑出了声音,今天,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开心。他一边有些夸张地放声大笑,一边还嘟囔着,有意思,有意思。
怎么样,我故事讲得还行吧,陈高很得意地冲北方和张边扬了扬脸。
这时,从后视镜里北方看见,小若的脸有些不易觉察的变化。
可是陈高笑音未落,丫头的一阵粉拳便落了下去。
“陈高,你敢耍我。”
马六的轮子于是开始变得轻快,车窗外,成群的麻雀在路边的田地里觅食,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车子很快就在一个小小的村子的一片空地停了下来。陈高说这个村叫黑鲁屯,名字也很怪异,他的朋友就住在这个村上,他开了养殖场,人工饲养水貂,也养一些貉子和狐狸。这位朋友叫高庄,个子和陈高相仿,不过他长着一脸络腮胡子。
对于陈高和他三个朋友的到来,高庄非常高兴,他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这个画家朋友了。陈高热情地将小若北方三个人介绍给了高庄,说他们有些事情要到山上去。
“你们真的要去狐狸坟?”
高庄的反应有些奇怪,四个人尤其是小若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你们最好还是别去吧,”高庄拿出烟,分别让给了北方还有张边,也许是知道陈高不会抽烟,就没有给他。
打火机啪地一声,络腮胡子高庄用手捂着蓝蓝的火苗伸向了北方,北方赶紧将烟凑了上去。
“怎么了,狐狸坟不能去吗?”小若好奇地问,她还调皮地笑了笑。
高庄的手似乎微微抖了一下,随后他自己也将烟点着了。
“山上最近不太平,听说有人在山上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死婴,公安开着车都来了好几趟了。”
“死婴?记者朋友们,真倒也是不错的新闻。”陈高笑着对小若和北方说。
北方跟着说,“对,这样我们就更应该上山了。”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是晌午了。高庄提议他们吃完饭再上山,因为到狐狸坟还得步行走上一个多小时,饿着肚子可不行。
陈高说,我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这样的。众皆大笑。
高庄的午饭准备得非常丰盛,虾贝等海鲜一闻就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菜。高庄说野菜都是地里剜的,一年之中就这个时候才有,大家有口福了。
“村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吧。”
“真奇怪,按说这个地方靠山靠海的,地理位置不错,怎么连公路都没有通?”手上撕扯着一只肥蟹,北方问高庄。
“这我哪里知道,要不大记者您给咱反映反映?”
北方呵呵一笑。
“不过我倒是听有这么一说,是因为狐狸坟的人反对,这路才一直没有修。”
“他们反对?他们反对什么?”小若问,干记者这行的,都是些好奇的人。
“狐狸坟那边的人说修路可以,但绝对不能修到山上去,你想啊,靠着这土路的就我们俩村,黑鲁屯和狐狸坟,只修到我们这儿有什么意思,我们村没有多少人口。于是就作罢了”
“哦。”
午饭的最后一道菜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肉,香气扑鼻,让人顿生不少食欲。
“吃、你们吃,在市里很难吃到的野味。”高庄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忙个不停地给每一个人夹菜。
小若吃了一块,“嗯,挺香的,肉丝也细。高大哥,这什么肉,我还真没吃过。”
“你没吃过吧,呵呵,狐狸肉。”
“狐狸肉!”小若一下子吐了出来。
“怎么了?你吃不惯?狐狸肉细嫩鲜美,营养丰富还能滋补身体,这狐狸是我场里的,现杀,没问题的,你放心吃。”
北方急忙朝高庄使了个眼色,希望他别说下去了。他心里清楚,这丫头反应这么强烈,一定和陈高在车上讲那个故事有关。
可是主人高庄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来,他关切地递给了小若一块毛巾后,继续推销着他的狐狸肉。
“都是那些狐狸报仇、狐狸害人的传说给害的,养狐狸的只能卖皮,其实狐狸肉做得好了,我看比什么肉都不差。”
说完高庄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滋的一声,一股油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粘在他的络腮胡子上。
“姑娘,吃狐狸肉变不了狐狸精的,呵呵。”高庄还在开着他的玩笑。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丫头放下了筷子,强掩着不适说,“我,我胃有点不舒服。”
她起身去了厕所。
也许,一旁的陈高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埋头吃着狐狸肉。
一会儿小若回到了饭桌前,主人高庄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小若记者,你知道狐狸怎样的叫么?”
小若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的搭档,北方也轻轻摇头。
“像婴儿哭,嘤嘤地哭”,高庄说,狐狸这东西夜更时最精神,特别是冬天,就像眼下的夜里,夜风一起,狐狸们最喜欢叫了。
“那声音低迷而且诡异,嘤嘤的,而且婉转曲折,胆子小的会有点发怵、毛骨悚然的”。
“真的假的,你给我们学一些吧”,张边插了一句。
高庄说那可学不像,学不了的,小若只静静地喝着水,一言不发。
“小若,咱们要高庄学学怎么样?”陈高说。
“那不是逼良为狐么?”小若说道,似乎她在故意缓和气氛。
但是主人高庄还是坚持自己学不来,如果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以到他的大棚里听一听,不过,不过狐狸们现在应该在睡觉。
算了算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听不迟,北方打了个圆场。
吃完饭大家又喝了点水,小若也舒服了点,按照陈高的建议,张边将自己的车停放在高庄的养殖场里,四个人便开始上山了。
“小若记者你没事吧,你也真是的,狐狸坟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真往心里去了。”陈高打趣起丫头来。
“不好意思,害得你连饭都没有吃好。”
“没事,我只是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丫头辩解说。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陈高说。
“陈高,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狐狸的叫声真的像婴儿哭么?”小若忽然停下了步子,她问陈高。
“这个,这个我可说不好,我又没有听到过。”
北方他们几个男的顿时大声笑了起来,这让唯一的一位女性小若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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