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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毕淑敏散文》之《走出黑暗巷道》

阅:《毕淑敏散文》之《走出黑暗巷道》

作者: 小双写作坊 | 来源:发表于2019-05-14 20:41 被阅读0次

    录:那个女孩子坐在我的面前,薄而脆弱的样子,好像一只被踩扁的冷饮蜡杯。我竭力不被她察觉的盯着她的手——那么小的手掌和短的手指,指尖剪得秃秃,仿佛根本不愿意保护指尖,恨不能缩回骨头里。

     

    就是这双手,协助一双男人的手,把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的喉管掐断了。

     

    那个男子被处以极刑,她也要在狱中度过一生。

     

    她小的时候,家住在一个小镇,是一个很活泼好胜的孩子。一天傍晚,妈妈叫她去买酱油,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一个流浪汉强暴了。妈妈领着她报了警,那个流浪汉被抓获。他们一家希望这件事从此被人遗忘,像从没有发生过那样最好。但小镇的人对这种事,有着经久不衰的记忆和口口相传的热情。女孩在人们炯炯的目光中,渐渐长大,个子不是越来越高,好像是越来越矮。她觉得自己很不洁净,走到哪里都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味道。因为那个男人在侮辱她的过程中,说过一句话:“我的东西种到你身上了,从此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到。”她原以为时间的冲刷,可以让这种味道渐渐稀薄,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大,她觉得那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怪异的嗅觉,像尸体上的乌鸦一样盘旋着,无时不在。她断定世上的人,都有比猎狗还敏锐的鼻子,都能侦查出这股味道。于是她每天都哭,要求全家搬走。父母怜惜越来越皱缩的孩子,终于下了大决心,离开了祖辈的故居,远走他乡。

     

    迁徙使家道中落。但随着家中的贫困,女孩儿缓缓的恢复过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的地方,生命力振作了,鼻子也不那么灵敏了。在外人的眼里,她不再有显著的异常,除了特别爱洗脸和洗澡。无论天气多么冷,女孩儿从不间断的擦洗自己。由于品学兼优,中学毕业以后,她考上了中专。在那所人生地不熟的学校里,她人缘不错,只是依旧爱洗澡。哪怕只剩吃晚饭的钱了,宁可饿着肚子,也要买一块味道浓郁的香皂,把全身打出无数泡沫。她觉得比较安全了,有时会轻轻的快速微笑一下。童年的阴影无法抑制青春的活力,她基本上变成了一个和旁人一样的姑娘了。

     

    这时候,一个小伙子走来,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她吓的半死,还是清醒的意识到,爱情并没有嫌弃她,猛地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来了。她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该不该同他讲自己的过去。她只知道这是一个蛮不错的小伙子,自己不能把射来的箭,像个印第安人“飞去来”似的放回去。他执著而痛苦的开始爱了,最显著的变化是更频繁的洗澡。

       

    一切顺利而艰难的向前发展着,没想到新的一届学生招进来。一天,女孩在操场上走的时候,像被雷电击中,肝胆俱碎。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从她原来的小镇,来了一个新生。无论她装出怎样的健忘,那个女孩子还是很快的认出了她。

       

    她很害怕,预感到一种惨痛的遭遇,像刮过战场的风一样,把血腥气带了来。果然没多久,关于他幼年时代的故事,就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她的男朋友找到她,问,那可是真的?

       

    她很绝望,绝望使她变得无所顾忌,她红着眼睛很狠的说,是真的,怎么样?

       

    那个小伙子也真的不含糊的,说,就算是真的,我也还爱你。

       

    那一瞬,她觉的天地变容,人间有如此的爱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他们同仇敌忾,决定教训一下那个饶舌的女孩。他们在河边找到她,对她说,你为什么说我们的坏话?

       

    那个女孩子心有些虚,但表面上却更嚣张和振振有辞。说,我并没有说你们的坏话,我只说了有关她的一个事实。

       

    她甚至很放肆的盯着爱洗澡的女孩说,你难道能说那不是一个事实吗?

       

    爱洗澡的女孩突然就闻到了当年那个流浪汉的味道,她觉得那个流浪汉一定是附在这个女孩身上,千方百计的找到她,要把她千辛万苦得到的幸福夺走。积攒多年的怒火狂烧起来,她扑上去,撕那饶舌女孩的嘴巴,一边对男友大吼说,咱们把她打死吧!

     

    那男孩巨蟹般的双手,就掐住了新生的脖子。

     

    没想到人怎么那么不经掐,好像一朵小喇叭花,没怎么使劲,就断了。再也接不上了。女孩直着目光对我说,声音很平静。我想她一定千百次的在脑海中重放当时的录像,不明白生命为何如此脆弱,为自己也为他人困惑。

     

    热恋中的这对凶手惊慌失措。他们看了看刚才还穷凶极恶现在已了无声息的传闲话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动作。

     

    咱们跑吧,跑到天涯海角。跑到跑不动的时候,就一道死。他们几乎是同时这样说。

     

    他们就让尸体躺在发生争执的小河边,甚至没有丝毫掩饰。他们总觉得也许她会醒过来。匆忙带上一点积蓄窜上火车。不敢走大路,就漫无目的的奔向荒野小道,对外就说两人是旅游结婚。钱很快就花光了,他们来到云南一个叫“情人崖”的深山里,打算手牵着手,从悬崖跳下去。

     

    于是拿出最后的一点钱来,请老乡给做一顿好吃的。然后就实施自杀。老乡说,我听你们说话的声音,和新闻联播里一个腔调,你们是北京人吧?

     

    反正要死了,再也不必畏罪潜逃,他们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我一辈子就想看看北京。现在这么大岁数,原想北京是看不到了。现在看到俩北京人,也是福气啊!老人说着,倾其所有,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说什么也分文不收。

     

    他们低着头吃饭,吃的很多。这是人间最后一顿饭了,为什么不吃的饱一点呢?吃饱之后,他们很感激也很惭愧,讨论了一下,决定不能死在这里。因为尽管山高林密,过一段日子,尸体还是会被发现。老人听说了,会认出他们,就会痛心失望的。他一生看到的唯一的两个北京人,还是被通缉的坏人。对不起北京也就罢了,他们怕对不起这位老人。

     

    他们从情人崖走了,这一次,更加的漫无目的。最后,不知是谁说的,反正都是一死,与其我们死在别处,不如就死在家里吧。

     

    他们刚一回到家,就被逮捕了。

     

    她对着我说完了一切,然后问我,你能闻到我身上的怪味吗?

     

    我说,我只闻到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栀子花味。

     

    她惨淡的笑了,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香皂,但味道不持久。我说的不是这种味道,是另外的------就是-------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闻到了吗?

     

    我很肯定的回答她,除了栀子花的味道,我没闻到任何其他的味道。

     

    她似信非信的看着我,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的说: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是有来世,天上人间苦海茫茫,那里就碰的上!牛郎织女虽说也是夫妻分居,而他们一年一次总能在鹊桥上见一面。那是一座多么轻盈美丽的桥啊!我和他,即使相见,也只有在奈何桥上,那座桥,桥墩是白骨,桥下流的不是水,是血------

       

    我看着她,心中充满哀伤。一个女孩子,幼年的时候就遭受生理和心理的创伤,又在社会的冷落中屈辱的生活。她的心理畸形发展,暴徒的一句妄谈,居然像咒语一般,控制着她的思想和行为。她慢慢长大,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做人的尊严,找到了一个爱自己的男孩,又因为这种黑暗的笼罩,不但把自己推入深渊,而且让自己所爱的人走进地狱。

     

    旁观者清,我们都看到了症结的所在。但作为当事人,她在黑暗中苦苦的搜索,碰的头破血流,却无能为力逃出那死结。

     

    身上的伤口可能会自然地长好,但心灵的创伤,自己修复的可能性很小。我们能依赖的只有中性的时间。但有些创伤虽被时间轻轻的掩埋,表面上暂时看不出来,但在深处,仍然存在深深的伤疤。一旦风云突变,那伤痕就剧烈的发作起来,敲骨吸髓的痛楚起来。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部精神的记录,藏在心灵的多宝格内。关于那些最隐秘的伤疤,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知道它陈旧的纸页上滴下多少血泪。不要祈求它会自然而然的消失,那只是一厢情愿的神话。

     

    重新揭开记忆疗伤,是一件需要勇气和毅力的事情。所以有些人宁可自欺欺人的糊涂着,也不愿清醒的焚毁自己的心里垃圾。但那些鬼祟也许会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幻化成形,牵引我们步入歧途。

     

    我们要关怀自己的心理健康,保护它,医治它,强壮它,而不是压迫它,掩盖它,蒙蔽它。只有正视伤痛,我们的心,才会清醒有力的搏动。

    思:黑暗的巷道也许多数人都遇到过,我们该怎样穿过这些巷道?是谁让我们身陷这些巷道?我们该怎样走出哪些阴霾?我们是否无意中曾做过冷漠的看客?

    修:我们要关怀自己的心理健康,保护它,医治它,强壮它,而不是压迫它,掩盖它,蒙蔽它。只有正视伤痛,我们的心,才会清醒有力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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