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师

达希亚看着面前恼怒的父亲，只得低着头不言不语。她没有什么勇气来反驳这位的话。

「你就宁愿为了那可笑的理想，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黑色胡络腮的男人深深看着面前金发的女儿。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峡谷的深渊荡漾出的风的呜咽，沙哑中还有一种难言的厚重。

「……」达希亚此时什么多的话都说不出。这个男人的一字一句都像溶解化开的云朵凝结成的冰块，亦或是结石，把自己压的透不过气，把自己的话语封冻在喉咙上。

「叔叔。您别这么说……」旁边一个声音传来。一个长相有些乖巧的青年出现在两人的旁边。这是达希亚的朋友马尔斯。是达希亚寄宿学校里一个小乐队的键盘手，而且还有着一副让女孩着迷的嗓音。

「我这里好像还轮不到你来管，马尔斯。而且我也警告你，你最好别对我女儿动什么歪念头。」男人抬手指了指，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要知道，她按照现在的成绩和趋势，她完全可以来继承我的医业。哦，恕我说句实话，我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家最后的死法都是穷困潦倒的？那些画画的，写作的，演戏的……哦，还有唱歌的。」

达希亚和马尔斯的关系也只是属于闺中密友。达希亚心血来潮想要尝试唱歌，想让马尔斯教他。马尔斯没有异议，至此达希亚每天多了一项课后活动，那就是歌唱。那一只快乐的小乐队，给予了她以前都没有感受过的一种自由。

但好景不长，负责教授她专业课的老师发现后，向她父亲报告了这件事。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达希亚眼神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但马尔斯抬手示意了一下。「先生，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对于艺术有这么大的偏见。是的，那我也想告诉您一件事。」

「哦？」

「是这样的，最近我父亲说，医院要开始制度改革。四十岁以上的一匹医生们，特别是主刀的主治医师，要接受新的考核，因为毕竟叔叔你们的每一刀，每一个意念，对于病人都可能是天堂或者地狱。我父亲不敢马虎呢。」马尔斯微笑道。他的面部本就柔和乖巧，这样一笑更人畜无害。

男人眼神波动了一下。紧接着，身躯猛然震了一下，双拳顿时握紧，似乎之前的稳重都只是一种方式。一种和低等生物交涉的态度，并无牵扯性格。

「你……哦你！马尔斯院长……对对我！……」男人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倒茶几上精致的茶具。

「叔叔。我今天来，也想告诉您一件事。我父亲最近特别需要那种提线木偶，因为医院的儿童部要开放了。所以希望您……」马尔斯依旧是微笑的，只不过如果仔细看，那张白皙甚是褪色的脸上，有一种抹之不去的狡黠。

「简单，木偶好做！我让达希亚，对！达希亚！快去和爷爷一起买材料，让马尔斯，尊敬的公子好好看着，看着你们不许偷工减料，好好做！」男人又似乎恢复了起初的样子，命令着达希亚。

「我……」达希亚想说什么，马尔斯上前一步，那乖巧的笑容已经十分浓郁了，「您有点弄错了，我是希望您来做的。呵呵，您当医生之前应该是个木偶匠吧？毕竟达希亚的爷爷就是一个木偶师。」

「我……」

「我期待着哦。没关系，让达希亚和我去一起看看模板吧？做成什么样的，我俩明天给您送来。」马尔斯朝着达希亚点了点头，两人转而出门。

「真有你的！」马尔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是。」达希亚之前的忐忑与怯懦全然一下隐匿而去，那张青春，淡黄又有几颗雀斑的俏脸取而代之一种懒惰的自信。

「那我们继续去……」

「喂，马尔斯。」

「嗯？什么？」马尔斯刚转过头，达希亚伏在他耳边，「其实你很孤独吧？在那种黑暗的地下室里，和一群『木偶』玩音乐。」

「你！」他后退几步，乖巧的脸庞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惶恐。

「那些人是『演员』，对吧？不过谢谢你，这段时间我还是很开心，毕竟你的孤独让我得到了乐趣。」

「你知道中国有个『庄周梦蝶』的神话吗？留一份寂寞给自己，不是更自由么？」

「你的自我挣扎，让我甚是享受。」

达希亚挥挥手，朝着路边一个小巷子迈步而去。

马尔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脖颈，手臂，全身关节处的白线。他抬头看向远处那高大古朴的红色高顶建筑，上面的红十字分外醒目，「到底谁才是木偶呢。」

「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呢。」白色的幕布后面，操控木偶的木偶师配完了这最后一句台词。台下稀稀落落的观众带起一片参差不齐若有若无的掌声。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打湿了。他知道，掌声如果不够响亮，大银幕后面的黑色伤口就会喷出无情的火焰。他不怕这里不见光的血渗入凹凸不平的地板，他担心的是地下室里，被黑暗拥抱的妻儿。

「接下来，再给大家讲一个安徒生童话《笨汉汉斯》的木偶剧噢！哎，别走呀别走呀……今日免费噢还有很多场。」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漫长无边的黑梦，数之不清的提线把他束缚的曲曲弯弯。